F·U·羅格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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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投稿之三]博斯普鲁斯海的黄昏
美景之美,在其忧伤。
“我出生的城市在她两千年的历史中从不曾如此贫穷、破败、孤立。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我的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跟每个伊斯坦布尔人一样)让她成为自己的忧伤。” 我出生的地方在我个人二十年的历史中从不曾如此现代、有活力、充满激情。它对我而言曾经是身体和精神的归宿,现在是急着把儿子推出家门漂泊四方的妈妈。儿时的我把那个时代为它打上的种种烙印复刻到自己心里,现在则把它的兴旺当作自己的忧伤,并且决定要以逃避来逃避这样的忧伤。
二十年前我出生在成都军区总医院。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出生在这里,只因为姥爷是解放军退休干部,居住在这里的干休所。它对我的意义本来也该仅此而已,可惜并不是。 我的父母的婚姻,开始于那个高堂之命仍不可违的年代,终止于青年人终于可以寻找自由的幸福的新时代。我的生命在旧时代被孕育出来,在新时代降生于世间。在这样一个追求幸福的离婚潮流汹涌而来的时代出生,我所面临的第一个不幸就是:要么失去爸爸,要么失去妈妈。 当老师告诉我们婴儿为何要啼哭时,我却觉得自己的答案应该是,“既然你们之中有一个会弃我而去,那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把我创造出来?”如果我知道那时的两人已经无可挽回,我的哭声肯定会比其他新生儿悲恸得多。 属于我的第一个不幸到此还没有结束。法院把我判给妈妈,但是在我懂事之前我几乎对她没有印象。为什么要离开我那么多年,至今没有人给我解释。也许是为了我的未来而努力工作,无暇再来顾及我的现在。可是,对一个小孩子来说,面对同龄人嘲笑自己是没爸妈的野孩子时,真的很希望解决问题的不是自己的拳头,而是自己的妈妈。如果爸爸能过来骂那些小孩子一顿,我也许就不至于恨他二十年。结果他们俩谁也没出现过。我在为人处事方面所形成的第一个错误概念也就是,惟有拳头才是真理。 就这样,我被留在了我出生的地方。
当然,童年也并不是没有温情。姥姥和姥爷担负起抚育和教育我的责任。无微不至,倾其所有。不过,我想写的是关于这个地方本身的回忆。虽然略有不敬,还是把亲人们的种种按下,暂且不表吧。
如果看过电视剧《血色浪漫》,对周晓白和罗芸工作的那个军区医院应该是有几分印象的。那里跟我要回忆的地方很像,某些细节更是一模一样。但是这个医院的规模,却远比电视剧中所展现出来的部分大得多。在我小的时候,它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毫不夸张。虽然只有幼儿园而没有学校,但是现在不是流行读书无用论么。既然提到《血色浪漫》,就干脆先把这里的人说一说。把人的因素尽可能除开一些,在之后的篇幅里我才能够更加贴切地展现只属于我的回忆。既然是军区医院,绿色的军装自然是随处可见的。我不至于会觉得外面的人不穿军装是很奇怪的事,但是也有至今也没有释然的误会存在脑中,挥之不去。那误会就是,如果看见医生的白大褂之下不是绿色的军装,我就会觉得他/她是冒牌的。我认为医院跟军队是一个系统的,医生脱下白大褂就能上阵杀敌,战士穿上白大褂就能救死扶伤。很可笑的误会,小时候的我就是那样认为的。到现在也还转不过弯来。 好了好了,虽然还有很多缺漏,很多想说的,可是以人为主题的部分就此打住。否则这篇读后感真会被我写成回忆录。
要给这个地方进行一个整体的概括,那就是一个字,“大”。如果我不是这么罗嗦,有这么一句概括这篇读后感就可以交差了。要是有人有机会来这里住两天院、开个刀什么的,就一定会发现我所言不假。再看看市区的那些医院,整个医院加起来还没这里的门诊部或是肿瘤科大。这也是我对其它医院充满不信任感的最大原因:“地方这么小,能把人治好么?”极端一点的时候甚至就觉得,如果在门诊部挂了号去儿科就诊,中途不用坐车或是走上半个钟头的路的话,那就不是医院而是小诊所。
上一段那个例子说法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小时候的确有过那样的经历。高中之前,每年春天我的喉咙某处都会发炎,说不出话。总觉得有一口痰卡在那里,又咳不出来。(说起来我至今也从来没有吐痰的经历,不知道能把痰吐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有一年特别严重,还伴随着高烧。那个时候妈妈已经和我现在的爸爸在一起了,当时就是在门诊部挂了号,坐新爸爸那牌照是川0开头的桑塔纳2000从门诊部绕到儿科,睡在一个大病房里输液。那时的病房都是非常大的,一个病房要摆十多张病床,而且还不能显得拥挤。生平第一次输液,液体里有钾,敏感的我疼得死活睡不着,只能那样躺着、疼着、叫着。一天早上,附近床位上的哥哥拿起输液瓶,对着嘴喝了个精光,然后背上包走了。我非常诧异地问妈妈,妈妈说别人赶着去上学,所以才不得已用喝的。那次是医生的权威在我心中第一次被撼动。因为昨晚医生才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再疼也得慢慢输!”今早那个小哥哥就做了完全相反的事。
所谓医生的权威,那就是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虽然他说你活不过初一你往往也能够撑到十五,但在活着的时候你还是得臣服于他,所以他总是赢家。青霉素也许是多数人脑海中一段永恒苦涩的记忆,不过大家更恨的恐怕还是打青霉素之前的那一针皮试针。无论我怎样解释,怎样对天发誓我对青霉素不过敏,而且提醒医生我们已经见过了很多次,医生微笑着说他的确记得我之后,还是会干脆地命令护士先作皮试。与青霉素的又疼又麻相比,皮试针真是“世间纯粹的疼”。毕竟青霉素一针下去连小腿都麻了,疼感不会持续太久。小时候有很多次由姥姥擦拭着泪水(被皮试针气出来的。)牵到门诊部的走廊里找座位坐下,直到腿恢复知觉再回家。几年前我才得知,现在打青霉作皮试改变了方法,操作起来类似测血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不再打针了,不疼了。唉唉,为什么科学总是走在我后面……
门诊部的走廊始终都是很阴暗的。那个时代的建筑,空间都特别高。可是照明设备又没跟上,头顶上几盏遥不可及的日光灯,其光芒和温暖传播到地板时已经所剩无几。特别成都又总是阴天,那里就显得更加黑暗而又深邃。不过,在这样的走廊里,坐在木条长椅上,听姥姥讲故事,把我逗得破涕为笑,实在是非常温馨的记忆。
跟医院里阴暗的楼道一样,这个地方另一个给我压迫感和恐怖感的东西是一株非常大的树。坐落于从医院大门到干休所的必经之路上。我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它在我开始对植物种类感兴趣之前就被砍倒了。如果说医院道路两旁为行人遮荫蔽雨几十年的梧桐树会落下致癌的绒毛所以被砍,那么这颗大树怎么也没能幸免呢?昨天我出去拍照的时候才明白,它占了新建的制剂中心的地盘。因为上学而离开干休所之后,无论是在新都的两年,还是在成都市内的日子,我都要在周末回到干休所。跟姥姥和姥爷团聚。直到初中学业紧张才减少了频率。每每都是周五下午放学吃完晚饭就回去,抵达那里是都是晚上8、9点钟。那棵大树在黑夜里总是有一种张牙舞爪的动感。也许是我自己擅自把它想象成了怪物吧。那时我还不知道奥特曼,不知道这种体型的怪物也是有克星的,所以就不可避免地对夜晚经过它这件事感到异常恐惧。
如果不是因为到了上学年龄,我还不会离开这个地方。还记得舅舅和舅妈对我说,叫我去新都看看,晚上就送我回姥姥这里,然后那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在那一个星期里我的组织关系从总医院幼儿园小班转到了新都某幼儿园中班,之后跳过大班读了学前班,一年级下半期又被妈妈和新爸爸接回成都……我说过我想写的是关于总医院的回忆,可是这些不相干的回忆总要挤进来分享一点篇幅,对不起,我拦不住。总医院幼儿园也没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小班的孩子还不至于八卦到关心我有没有父母(虽然中班的孩子就一下子学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挺孤独的。为什么呢?有一天姥姥拿出一件表姐的衣服给我穿,图案很花。我死活说我不穿女孩子的花衣服,小朋友肯定都会笑我,但是被姥姥两掌打得就了范。这件事情对我最大的伤害在于,还真的没有任何小伙伴笑话我。这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受大家重视,本来想好被小朋友嘲笑之后要回家对姥姥发的脾气也没办法发出来了,气得我坐在滑梯边上怨念了一整天。
在干休所里还真没什么同龄的小伙伴,普遍年纪都比我大几岁,有代沟。同一单元里有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跟我的关系比较好,经常来我家玩,每年对方生日还送礼物。看了动画后两人还喜欢分配角色重现情节,可能那时我就已经对cosplay感兴趣了。不过某一天姥姥的一句话让我跟他的关系疏远了。“你那么喜欢来找XX(我的小名)哥哥玩,以后XX哥哥嫁给你当老婆怎么样?”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姥姥为什么会开这么一句玩笑。而那个小男孩没有马上表示反对,而是不好意思地笑着,更让我非常难过。你也觉得我像个女孩子?于是隔阂产生了……其余的小孩子没什么印象,记得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姐姐,都长得很漂亮。不过没什么接触,现在不约而同当了空姐,有的孩子都怀上了。
我在干休所里的娱乐,不是和小伙伴们玩闹,那只是大人们希望我们那样玩儿而已。我更喜欢在清晨跟姥姥走到没有球网的羽毛球场,看着老人们跟随着广播做早操,或者在他们打门球的时候一看几个小时。早操早就没人做了,门球现在也只是少数几位身体还硬朗的老人的消遣——毕竟二十年前他们就已经白发苍苍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看别人玩儿。别人在娱乐活动中展现灿烂的笑颜时,我也会跟着高兴。我喜欢的是娱乐的气氛,而不是娱乐本身。这大概也是我在任何网游中都不务正业的原因吧。所以老年人们在球场上进一门、二门、三门,最后精准地一球撞响球场中央的终柱时,我比他们还要开心。在痛苦的时候,我也会拿来别人的痛苦,借此放大自己的痛苦。生活在一群老人中间,我不得不在他们身上借走快乐和痛苦。我无法融入他们,但也没有别的群体可以让我融入,于是我只能让自己找一种不影响到他们的娱乐。那就是看着他们的欢乐而欢乐……我不懂得谈恋爱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呢? 不过做一个幸福的守望者,守望幸福、守望欢乐,也挺不错的。
为了写这篇文字,我拿上相机,漫步在这片所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新的院长为这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代的变迁带动了城市的发展,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只是,当我发觉这个地方对我如此重要,却再难找到当初的景色时,忧伤就会占据的头脑。我真的很想再去一次门诊部那条阴暗的走廊,再看一看那颗怪物般的大树。没有了,一砖一瓦、一枝一叶都没有了。当病榻上的姥姥,神志不清地叫我别乱跑时,我真的好想对她说,“嗯,我不跑,打牛奶的叔叔来了,我去帮你喊他。”每天骑着摩托来干休所送牛奶的叔叔也成了送牛奶的爷爷,后来是他的儿子接了班。在看刘烨演的《那山那人那狗》时,我就想到了送牛奶的父子。送信或是送牛奶,这种父子的传承都是一样的。现在也不会有人来送牛奶了。当她眼神迷乱地问自己身处何处时,我好想回答,“您在家,在家呢。外面的老乡又在浇粪,您看我把窗子都关严实了。”其实干休所围墙外的农田早已变成公路、饭馆和农家乐,再也没有放风筝,烤烧烤的地方了。当她在半梦半醒中分不清过去与现在时,我好想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到从前:她和姥爷的身体都健健康康的,当他们最小最被他们所疼爱的外孙回来看望他们时,他们都能用笑脸迎接他…… 姥姥已经比医生预测的大限之日多活了一个月,我却仿佛看到她的灵魂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并且要把我童年的最后一丝记忆带走。在我还没遗忘的时候,我得把它们记下来吧。
走走拍拍,在我想到住宅区里看看当年幼儿园的遗址时,住宅区的卫兵把我拦在大门口,问我找谁。这已经不止一次了。“我想来找往昔的自己。”我当然不可能这样回答。在我考虑如何回答的时候,看见对方的眼神中已经带有不耐烦和不悦。 我望着那同样的照壁,我被一种奇异的感情抓住了,我仿佛要在这里看出过去的十九个年头,不,我仿佛要在这里寻找十八年以前的遥远的旧梦。守门的卫兵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他不了解我的心情。他不会认识十八年前的年轻人。他却用眼光驱逐一个人的许多亲密的回忆。 于是我回头走了。任何事总是要留下一些缺憾的。因为缺憾而珍惜现有,总比失去了再后悔要好。
“伊斯坦布尔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依附于这个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 这个地方的命运不是我的命运。虽然我曾依附于它,它也造就了今天的我。而现在的它,正跟我挥手告别,催促我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
[ 此贴被F·U·羅格納在2008-01-29 18:38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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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8-01-29 18: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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