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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天龙剑 -> 文学区 -> 皇家骑士团 BY MICKEYZZ (长篇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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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皇家骑士团

第二部及第三部 银色浪人和月光情人

第五章 真相、谎言


第一节


温暖的星目菊开花了,白而清黄,一盘一盘的,浮在浓郁颜色的紫罗兰上。宝石色石围台里尽是墨绿的兰草,这是保养的很好的兰草,在初秋的淡风中葱郁依然。几棵小乔木修剪得花姿招展,点在角落,配合着砖墙上爬行的丝丝青色痕迹,镇定而幽静。

凡尔赛眼里的这些紫的绿的白的色彩正像云一般的流动,或者说是温和的画布正在旋转,就像制作精致陶瓷时候那样的旋转。

今天的风确实很活泼,好像从遥远的山崖上泻下来的瀑布一样,直接就奔流下来,然后混乱的散开。和衣角一起,碎花落叶都被拂得高高的,跳到凡尔赛的身上。他也在这风中轻灵的跳动,不过这并不是舞剧一样的手舞足蹈,他正在格斗,手里的刺剑撞击着对手的兵器,发出铜铃的声响。没有多大的声音,虽然凡尔赛是如此的聚精会神,但是他还是能够听到自己的脚步移动的方向。

他觉得很累了,因为被逼的非常的紧,凡尔赛不得不在快速的变换方位中不停的消耗体力。天色渐渐的变阴,果然还是要下雨了,但是凡尔赛强烈的意识到自己也许坚持不到雨水的降临,披头散发的他一步后跳出这个剑圈,喘了口气,心里这么想。

突刺的光色穿过金属的光环,将其打得飞散而开。还顾不得下一步,凡尔赛突然看见眼前金黄的长发飘逸到了自己的侧面。

当!他听到了这么一声。

“糟了!”

凡尔赛顿时头脑发麻,左手臂上传来电击一般的,但是又迟钝的一道疼痛。


大雨滂沱,灰暗得像暮晚。早先时刻的一切明丽色彩被完全抹去,替代为无规则的混沌。

“呵呵,凡尔赛,你近来武艺进步很快嘛!”希瑞的表情是高兴的,她取下了自己的头盔,扎在一起的黄金秀发得以解脱,披散到腰间。门德尔副官赶紧上前,给她蓬上披风。

“和你比还差得远呢,姐姐!”凡尔赛苦笑,他摇摇头,摘下自己的护手,一条淡青的淤伤暴露了出来。

“您的手臂没事吧?我…我看刚才将军那刀背的一下很…很重啊!”瓦克•努诺瓦尔抱着凡尔赛的头盔,小眼睛里显露出明显的痛苦,他比凡尔赛的感受还要来的真切。

“没事,明天就会好了。”

“恩,”希瑞坐到凡尔赛的身旁,她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这一伤痕,“没什么,只是我确实也下手重了一些。”

“你最后的那一搏让我吃惊了,所以我也没有拿捏准分量,”希瑞轻轻的拍了他一下,“呵呵,你那是什么架势啊,竟然右手换左手,真是又快有狠!是哈波林先生教你的吧?”

“是的,”雨水哗啦哗啦的盆倾,打到青砖和廊厅的柱子上,大量的飞进这个小亭子里,有一颗跳进了凡尔赛的眼睛里,他眨了一下,“我也是没有办法,只有不顾一切的拼了。哈波林先生教导了我这一整套的决斗哲学,就像刚才那样的,处于劣势的一方经常有机会在最后时刻使用杀手锏将稍稍大意的强敌击败。这是一种心中的信念和准备吧,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进行赌博倒不是特别的重要……”

“不错,你也做得很好,比起半年前,至少在这方面你成熟得多了!”

“哎,我还是没有打败你啊,希瑞!”

“那是因为我太熟悉你了,凡尔赛。我能够感觉到你要做什么,虽然不能准确的预见你到底会怎么做。”希瑞看着自己的小表弟,眼眸里散发出一种安详的专注。

“以弱胜强有一个最根本的法则:你绝对不能让对方了解你的底细。对于我,你的一切策略都或多或少的被我算计在内,所以你奇袭成功的机会就小得多了。”

“不过你也不是差一点就成功了吗?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希瑞拿出一块符文,木制的,非常特殊,苍老而久经风霜的模样,花纹是古文字以及一头抽象的雄狮,一角断裂了。

“凡尔赛殿下,您刚才那一下也可真是太用力了,要是真被打中了,希瑞将军一定会受伤的。”站在一旁的红头发的门德尔将自己手里的断角交到希瑞手里。

门德尔是一个高大的人,全副盔甲的站在一旁,和身材矮小的瓦克站在一起,简直是巨人和侏儒的的对比,此时他说话语气却是很温柔的。凡尔赛带着歉意的看了他一眼。

“这狮子兵符怎么办呢,希瑞?”他看了看。

“用点漆粘补一下就可以了,这狮子符早就伤痕累累,它确实传得太久了,相传是什么神木打造的,我想应该是吧,否则一块木头,这么几百年早就该坏了……也许应该重铸兵符了。”希瑞的意思是无所谓,她把狮子符递给了门德尔,他小心的放好。

轰隆声响,紫电划开扉云。雨线从高耸的城的墙垣上抛下来,最稠密的那一股来自威斯特城堡的最顶上,那岩石雕成的巨大爪子高高托起的平台,隐约浮现,看起来就如同是从云与雨的彼端飘来的一样,那里就是“龙之顶”。

“…………神龙乌玛……”希瑞仰头看着那里。

“……恩,乌玛已经离开威斯特好几个月了……”

“哦,真的吗?”

“是的,”凡尔赛用手随意的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快一年了,它是突然消失的,侍龙官说记录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乌玛几乎从不离开自己选择的人以及那把龙剑。他们很担心神龙出了什么事,或者还会不会回来……”

“吕森将军这就要出征索德河原了,它还不回来……”希瑞沉吟,“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征兆吧……”

“……父皇这次仓促的下令出兵贝鲁尼亚可真是被逼无奈……哎,杜雷将军之死……”

“朝廷和军队里确实都满是要为杜雷将军报仇的声音……不过,现在贝鲁尼亚正在内战……也不能说是一个最坏的时机吧…………哦,门德尔,你站在那里为我们挡雨吗?还是坐下来吧。”

“哎,希瑞,其实你知道现在那边实际上已经快结束了,听说歌鲁迪亚城已经快被完全包围……菲列克已经失败了……我想等我们的军队在索德河原上集结完毕的时候,他们应该一切都平定了吧,除非……”

“除非现在菲列克向我国求援,对吧?”

“是的,这是唯一可能给他解围的方法……”凡尔赛摇摇头,“不过,这不可能。以我们对于他的了解……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吕森将军在贝鲁尼亚将要直接面对的是卡西亚的莱恩了吧!”

轻轻的说话的时候,希瑞端坐在那里开始缓慢的梳理秀发。她侧坐在白石的廷桥栏阶,坐在水雾朦胧的雨帘之下,端庄的、轻柔的卷起金丝,再细细的缕直它们。因为刚才的打斗,她的脸色还有许些红润,若不是一身戎装,现在的希瑞就像正在山泉中洗浴的一名普通少女那样。眼睛若似闭上了,仿佛在倾听什么。门德尔静静的看着她,递给她一把东方的象牙梳,月白的,和水珠一起晶晶亮。雨声很大,非常的有节律。也许是因为此刻大家都太安静。

“……凡尔赛,你是见过莱恩的,给我说说他吧。”

“……就从那一仗来看,他的指挥是很高明的……现在他成了贝鲁尼亚的国王,应该是一个不好对付的敌人吧……”

“…………昨天,我已经和吕森将军谈过这个了……不过,我这个败军之将没有资格对吕森将军提什么建议……”

“别那么说,凡尔赛。我知道朝廷里有很多官员说你的闲话,但在我们这些军官看来,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责任……特别是你舍身来换取部下士兵的生命和自由,很多将军都敬佩你,我和门德尔也都这么想。”

“其实那不过是莱恩发善心……否则…………”凡尔赛看到雨点变的小了起来,而天的那一边里太阳都已经出来了,虽然温暖还没有来临,但他还是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总的来说,我觉得莱恩和我们拉德尼亚的军官们是不同的,应该说他和正规门第出身的军人不一样。虽然我和他只说了几句话,但我确实感觉到莱恩看待这一切的眼光是不同的,也许是因为他那离奇的身世吧……”

“哎……你呢,凡尔赛,你自己是否有什么打算?”希瑞把梳子给门德尔放好,她开心的望着天空。雨一瞬间就停了,比来的时候还要快,梨黄的阳光像离弦的飞矢一样,迫不及待的穿破云层,一缕一缕的刺到地面。

“你是指什么?”

“是这样的,因为我要调军到罗普特去换守了。你知道蠢蠢欲动的马特莱王和加图尔公总是让皇帝陛下不够放心。我这里还缺一个参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邀请你到我这里就担任这个军职,如何?”

“马特莱……又是马特莱吗……”凡尔赛仿佛在思索,不过那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他立即就恢复常态,“呵呵,我的表姐。你邀请晚到了一步,今天父皇给了我一个任务:去威马赐赏林塞王,和亚历山大一起。”

“哦,呵呵,只是不知道林塞王会不会欢迎你们!”希瑞笑了,“我还记得去年他反对皇族插手军队,在陛下面前和亚历山大吵得面红耳赤的……不过林塞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老人……”

“恩,但他确实也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人,若不是当年他提议开辟海航和远洋通商,我们拉德尼亚也不会有现在的繁荣。今年威马给帝国提供了近一半的军粮,我们皇子代表皇帝陛下去褒赏也是应该的。”

“好吧!这确实是你的职责。”希瑞站了起来,她穿戴好自己的全部甲胄,“我得走了,今晚之前我就要离开威斯特。你这个花园真漂亮,好久我们都没有这样单独见过面了,对吧?今天我很高兴。愿圣父祝你好运,凡尔赛。”

在瓦克的陪送下,希瑞和门德尔快步的穿过了走廊,走出了庭门。凡尔赛目送他们离去,鼻子里满是花草夹杂着新鲜泥土的气息,他一扭头,又看见了那高高在的龙之顶。缺少了那条终日坐在那里眺望远方的龙,可真是空空荡荡。




“陛下皇恩浩大,殿下今日所带来的褒赏将是我家族永远的荣誉!”

“那么请您记取陛下的恩泽和此刻的荣光吧。您恭顺于天父的法律之下,对帝国和皇帝陛下献上您的忠诚,必然应该得到神圣的名誉和世俗的尊荣。拥有您这样的贤王,也是我国的幸运!”

凡尔赛在宴桌上宣读褒扬表的时候,在座的威马贵族们都显得特别兴奋。妇女们仿佛更加如此,她们长长的探出美丽的脖子,满脸红光的倾听每一字句,眼睛普遍闪闪发亮。她们的丈夫们则多是握着她们的手,不知道谁更紧张一些。

“…………拉德尼亚帝国万岁!”

凡尔赛举起皇帝赏赐给林赛的金剑,以这种牧师讲道时候结尾的语气和辞藻结束了这长长的赞颂演讲。所有的人都起身行礼——贵族们合手躬身、骑士们举起十字军礼、贵妇们半跪曲膝、神职人员则行的是圣礼——仿佛一切的人都动容了,为这样的气氛。

这个会庭并不大,要论金碧辉煌的豪华更是无法和威斯特的帝国宴会厅相提并论。但凡尔赛却也觉得这样的场面也有它自己其乐融融的一面,虽然总归不过是接待皇城来的使者的公事晚宴,但这种欢乐的情景却好像是发自肺腑的,皇帝主持的国宴上的那些彬彬有礼的眨眼、谨慎仔细的微笑、委婉轻薄的恭维有着全然的区别。

凡尔赛觉得自己在流汗,也许是在发热。他一路到威马城里来的时候身体就不舒服了,也许是走的那天淋了雨,也许是路上受了寒,反正肯定是病了。瓦克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曾经还大惊小怪了一番,此时他也正在忧郁中。凡尔赛一边用顶针那么大一个酒杯不停的喝着酒,一边想着演讲其实是一种很累人的表演。

“阁下,我必须为亚历山大皇兄临时有事的缺席而向您道歉……,”凡尔赛知道自己必须不停的说下去,即使是现在这种自由吃喝的时间里,因为每一个人显然都在盼望他多说些什么。

“哎,殿下,您不用这么说,我了解亚历山大殿下国务繁忙,再说瓦克先生已经很正式的向我陈述了这一切……您能来到这个地方,我们已经感到了莫大的荣幸……”

林赛王包布头巾上的五彩鸡尾毛长长的弯腰垂下来,近乎沾到了长酒杯。威马人的礼服花花绿绿的,上半身夸张的鼓了起来,到腰间又紧缩了进去,款式上无一例外是一条一条的花纹,远看像一块抹红擦绿并且撕开了的烂桌布。在朝廷的宴会里,这服装从来都是被嘲笑的对象,而威马人即使有所不悦,但也只好习惯。

此刻,凡尔赛才注意到这一点,觉得很好玩。他对着林赛王真诚的一笑,就把这种感觉对付过去了。刚才林赛所说的话和表情,仿佛是并不是在讥讽凡尔赛或者亚历山大。

“那么……,”凡尔赛环顾了四周,“皇帝陛下还有件赏赐,这是给您本人的,陛下并没有说明这件赏赐是公开宣示的……”

林赛王放声大笑,周围坐着的宾客们也粗野的起哄,要求凡尔赛把那件神秘的赏物拿出来,既然他都已经说出口,其中罗林王子和林赛王那漂亮的女婿临国比斯恩的王子卡特拉喊得最响亮。

“呵呵,如果能够的话,可以就在着桌子上让我迎接那另一件赏赐吧。”林赛笑咪咪的说话。

也许这样那些人就可以满足了吧?凡尔赛点了点头。“瓦克,你去把‘热情的心’拿来。”

“‘热情的心’?真是让我都好奇了呢!”凡尔赛左手边的巴特勒将军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其实凡尔赛早就想和他攀谈几句了,只是看到巴特勒那么循规蹈矩,仔仔细细的吃着东西,就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他的声音。他和这位帝国第四将军完全不熟,除了公务以外,凡尔赛不记得曾经和他聊过天。

“哦,巴特勒将军!”林赛王隔着凡尔赛和巴特勒说话——威马的圆桌和这个地方一切其他的东西一样奇怪:小圆桌把宾客们分散开来,在这种桌子上没有主人或者主宾席位,所有人都随意的坐在一起,造成了极大的不方便,而且在其他民族看来都是难以置信的失礼,难怪贵妇人们经常发誓绝对不参加“动物园的聚餐”。

“对了!巴特勒将军!”林赛满嘴的酒气都凡尔赛闻到了,“其实,最应该受到褒奖的是巴特勒将军!您看,要不是巴特勒将军指挥他的部队帮助我们剿灭山里的贼,以及还有那其他的一档子麻烦事……”

凡尔赛跟着林赛王一瞬间细微流转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满脸笑容的卡特拉王子,他正在喝一口酒,眼睛抽动了一下。

“……那今年威马就不会大丰收了,山贼会把粮食抢走好多,再糟蹋好多,恩……皇帝陛下也许把将军的功劳给疏忽了。不过我在此一定要为他干一杯!”林赛站了起来,可是其他人并没有跟着站起来,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祝酒吗?凡尔赛对这儿的规矩实在不熟悉。

“谢谢您……”巴特勒端起酒站起来,就把凡尔赛在了狭小的中间——林赛肥胖得像头大象,而这位黝黑的将军的肩膀看起来也有两个凡尔赛宽。

“我想您过分赞誉我了……”

“不不不!一点不夸张!“林赛王每说一句话都大笑,这种形态其实十分的丑,特别是再配上他那身衣服,“整个朝廷除了您以外还有谁愿意帮助我?其实大家都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恨我——但是陛下是知道我的苦心的——您决定让熊威兵团驻扎在威马的时候,我们那些可爱的邻邦都在一边吃惊一边把那些敲锣打鼓的马戏团庆祝班子拆掉……哈哈哈”

凡尔赛疑心林赛是不是喝多了。他这种滔滔不绝的语调持续了整个宴会。这种露骨的讽刺不应该从他这样的人的嘴里说出来,林赛王不是孩子,他不可能不明白。另外,他儿子罗林那双眼睛像摇曳的烛光一样的不断给他打信号,他却视而不见。卡特拉不停的喝酒,脸色越来越红润。

“无论如何,”巴特勒咳了一下,打断了对方的兴致,“我还是提议为在场的所有先生们干杯!”

“好的!为所有人干杯,哈哈……”林赛这么说。

“哦,请等一等!”凡尔赛站起来阻止了他们,“请等一等‘热情的心’吧。将军,您不是对它感到好奇吗?我现在告诉您,‘热情的心’是一瓶珍贵的葡萄酒。如果举杯祝酒的话,我建议用它吧,当然,前提是林赛王舍得和我们分享……”

“哦,好的好的!我可不敢独自享用陛下恩赐的好酒,‘天父让我们分享他的血液’不是吗?”

以经文作为结尾,这一桌上的人都沉寂了,仿佛都在等那瓶酒。也许是喝了酒,凡尔赛觉得自己的体温进一步升高了,眼前的杯子和人闪闪发亮,漂亮的木制桌面光可鉴人。同时他很高兴总算把刚才的场面对付过去了。

‘热情的心’是深色的,水晶瓶里透出它仿佛慢慢旋转的暗红色细微层叠,偶尔闪烁着光,就像岩浆滚动到了山腰时候的那种沉重的威力。虽然还没有斟出来,但打开瓶塞以后散发出来的香气已经很浓烈,那是一种繁复的变化的气息,像翻腾的波涛一样多姿多彩,摄人魂魄。凡尔赛在一个瞬间的时候被迷住了,但旋即恢复过来。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诡异和不详。

这里所有的贵人都是懂酒的,他们都在啧啧称奇。

“哦!不不!殿下,您不能为我们斟酒!”凡尔赛正要抓起酒瓶的时候林赛王制止了他,“按照我们的规矩,客人是要我们主人来周到服务的,您不能对我们行这样的礼节!”

“哦,对不起!林赛王,我想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既然是陛下让我带酒来褒赏各位,那么就应该是我……”凡尔赛的手怯生生的缩了回去。

“卡特拉!你来为大家斟酒!”林赛吆喝着他女婿的名字,一边让凡尔赛坐了下来。

“好…好的。”卡特拉恭顺的站起来,走到凡尔赛面前行了一个礼,然后小心翼翼的托起这名贵的赐酒。

酒非常非常的好。凡尔赛不知道怎么形容,也觉得无法形容。赤黑顺滑的酒体润过了舌头流入喉咙,甘醇微涩,这种感触仿佛比其他的酒要迟钝,但是强烈百倍。听完林赛王美好的祝酒词,凡尔赛一饮而尽之后感到温暖的云雾一样的小火苗在血液里沸腾。他甚至还有些激动起来——这就是‘热情的心’!

带着这样的感觉,凡尔赛走向其他的圆桌。将皇帝的赞语抛洒给这里所有的人才是凡尔赛的责任,并且大家都喝了酒,现在是谈话的好时机了。凡尔赛心里很明白。

“哎,父亲!”

凡尔赛再度坐回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就看见林赛的脑袋有点不自主的晃动,他还在不停的说话。只是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含混。他手里的酒杯滑了下来,罗林王子赶紧伸手去接住,不过林赛王还是眼疾手快,自己把它抓住了。对于罗林这么叫了一声,他也只不过笑了笑。

“哎呀,难道我真的喝酒喝得多了些吗?”林赛这样解嘲,“按照我们威马的规矩,如果不陪客人尽量喝酒,就是一种严重的怠慢……”

“哦,林赛王!我觉得……”

“哎,”林赛摆了摆手,打断了凡尔赛,“我知道殿下想说什么………无论如何,对于殿下的到来我感到非常荣幸,欢迎殿下以后到威马来游玩,您知道连陛下当年都赞赏我们这里的山地风光……”

“恩,我确实觉得不太舒服,也许真的是酒的缘故,殿下,请允许我暂时离席……”

“罗林,来扶我一下……”林赛做出一副痛苦状的鬼脸,“我老了,又太胖了,有时候我觉得我走都走不动了……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将威马的王位传给后人了。您说,皇帝陛下会允许我将王位传给我哪个子女呢?”

凡尔赛觉得很窘迫,他甚至差点不自觉的去摸自己的头发——这是他小时紧张时候表现出来的陋习,后来改掉了——他从未想到林赛会醉得疯到问他这种问题,林赛王看起来还很清醒啊!

罗林王子搀扶他父亲站起来的时候,有点涨红了脸,不知道是为他父亲害臊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可是,林赛却像挑衅似的看着他,好像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陛下在一般情况下都会允许各个国主自由的选择继承人……”凡尔赛还没有说完,罗林就把林赛架走了。他茫然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子夜里恍恍惚惚的嫩烛光是最容易催人入梦乡的。凡尔赛坐在这精雕细刻的石镜子前的檀木桌子前,打哈欠。这间屋子空阔、美丽而昏暗,但凡尔赛不想点燃太多了蜡烛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没有睡觉。食物和美酒在嘴里的余味已经开始发苦发臭,连‘热情的心’也无法例外。


父皇,我这么急忙的写这封信是因为我在今天的宴会上已经得出了大致的结论,我看到了威马的国王和贵族,以及他们的想法。我觉得他们不是在有意欺骗我或者故意隐瞒什么。因为从最清醒的神官到烂醉如泥的骑士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意思。

威马和比斯恩的关系比您所预见的还要糟糕。在威马王城,虽然还谈不上最紧张战备,但是人人都在讨论和比斯恩打仗的事……


写到这里,凡尔赛脑海里想起那位醉得钻到桌子下面去的骑士的嚎叫“让比斯恩来吧,如他们敢的话!我们会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他们最好不要来送死,我想我们的国王的那位亲爱的比斯恩女婿会提醒他们这一点的……”


……威马和比斯恩的边界问题现在越发的严重了,五十年前我们皇家签署的那部不干涉封国内部事务的法律也许在当时起到了稳定国家的作用,但是此时此刻在这里它看起来非常的糟糕!

另外,显而易见的是朝廷里的那些争吵也直接的延伸到了各个地方……您告诉我说支持提议税制和军政革新的林赛王得到了罗普特王国的支持,但是他在自己的国里可称得上是形影相吊……


凡尔赛接下来举了很多例子,指出威马的贵族们大多害怕这种变革,虽然他们谈的都是隐晦和微讽,但已经足以让一个细心观察的人理解。


这场争论一定也影响到了威马和比斯恩的关系,而且好像还使得威马王家内部产生了问题,林赛王和罗林王子似乎意见不一……


凡尔赛又伸了一下腰,他确实感到困顿了。他停下了笔,看了看自己面前暗而无光的玉石镜子,那里反映出的是一副扭曲了的线条图案,根本不像是人的脸,但他额前垂下来的白头发却很清晰,这让凡尔赛觉得莫名其妙的吃惊。

他想起林赛王走后自己和熊威将军巴特勒的交谈。巴特勒相当的清醒,和凡尔赛讲话的时候挑着废话说,这种小心谨慎给凡尔赛留下了印象。希瑞曾经给他将过巴特勒的特殊身世,像他这样从一个平民士兵爬到帝国最高大将军的高位是前无古人的,他和自己的将士们非常亲近,但在王侯圈子里,这样的人是被看做异类的,各种风波一来,都最有可能成为牺牲品。凡尔赛非常理解他的处境。他们彬彬有礼的谈了很久,直到罗林王子回来告诉他们林赛王已经睡下了,不能回到席桌上,为此向两位贵宾道歉为止。


……巴特勒将军的立场很微妙。他似乎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达对于林赛王的支持,也许是借机向朝廷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过他肯定不会将自己和林赛绑在一起——我强烈的这么感觉——如果一旦出事,他根本不会冲到前面去。他在席间明确的说了,如果陛下没有亲自下令,他不会率领帝国第四军团卷入到地方的争斗中去……



……无论如何,这些问题叠加在一起造成了今日这种局面。我认为这已经变得相当危险,现在的威马比斯恩的关系丝毫不比加源和罗普特两国的关系好。父皇您应该过问这件事情了。还有税收法案那些敏感问题,不作公开讨论和久拖不决并不会就此让它暗淡下去,反而会越来越深入下去,像老树的根一样……


凡尔赛爬上床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这封信写完的。落脚的敬语写上去了没有?他也不记得了,他所记得的只是如何小心的把信封起来藏在身上的而已。




第二天,凡尔赛起来得很早,他在侍女为他准备的‘玫瑰露’的汤盆里舒服的洗了个澡,吃了一只威马地方特色的奶酪小山鸡作为早餐。然后在宽敞明媚的阳台上最后检查了一遍信函。

清晨,白光吐灿,一下子就赶走了山地里夜间积聚的水雾,使远远的青山更加秀丽。山禽在远方鸣叫,悠长动听。

云雾散开了,但还是一丝一缕的看得见,有些还缠绕在盆景树木的枝叶上,像传说中小妖精的气息。

凡尔赛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学习的一个法术,将水气凝结成寒冷的冰雾攻击自己的敌人。凡尔赛向那团雾伸出手来,那团东西开始不再无目的的游走了,随着凡尔赛手腕上驱动魔力的手镯渐渐发出蓝光,水气也慢慢的向心旋转起来,虽然缓慢,但也就如同江河的旋涡一般。这像变戏法一样的好玩,水气团开始向中心收缩变小,这是一个魔术的缓释过程,不过看来“冰王妃的吐息”就要形成了。

哒哒哒,是瓦克的脚步声。凡尔赛结束了法术,当他转身看到瓦克走进廊厅的时候,那团水气刚好消散而去。

“瓦克,我正要找你。”

“什么事,殿下?”

“这里有一封信件,”凡尔赛从怀里摸出写给阿斯贝尔皇帝的密函,“我要你把这信带到威斯特去,我肯定还要留在威马几天,不过时间可能也不会太久。你把这封信带回去交给陛下的文书官就可以了,然后不用在来这里,就在威斯特等我吧。”

“你可以今天就出发。”凡尔赛将信交给瓦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瓦克竟然没有伸手主动去接。

“怎…怎么了?”

“殿下,看来您还不知道呢!出大事了!”瓦克压低了声音,在确定侍女都不在旁边之后,靠过来对凡尔赛说话。

虽然瓦克•努诺瓦尔平时就有神神秘秘大惊小怪的习惯,但是这一次显然是来真的,凡尔赛一下子觉得有些紧张。

“林赛王昨天晚上死了!”

“啊!”凡尔赛握在手中的信差点掉到地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怎么死的?”

“现在还一切都不知道,罗林王子正像疯了一般的到处找医生和司祭来检查尸体。据说没有伤口,不是被刺杀的……”

“而且,司祭们还说了,林赛王的身体很好,平日里没有什么病,大司祭和他开玩笑的时候还说他能活一百岁。他不像是会暴病而死的人……”

“不是刺杀……不是暴卒…………难道是毒杀!”凡尔赛惊醒了,他说话有点失声,并且声音偏大了。

凡尔赛拼命回忆昨天夜里的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观察得非常仔细,每个人的脸色,眼神,手和肢体的动作,他都历历在目,正是因为这样,他当时才会觉得特别的累。他也揉了好几次眼睛。必然的,他不可能注意到一切,何况他还离开桌子过一段时间。有谁会悄无声息的,毫无预兆的投毒?

“这么说……很可能是毒杀了……”他最后这么说。

“…………”

“那么……我们也有嫌疑了……”

“您是指陛下赏赐的酒,‘热情的心’!”

凡尔赛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可是这……大家都喝了那酒的……”

“是的,所有人都喝了的。所以我们的嫌疑并不大……”凡尔赛摇了摇头,才发现头发上已经沾了不少露珠了,他这么一甩,在瓦克看来就像银丝上蹦出玉珠子一样。

“但毕竟我们都在场。”

“但我们现在还是自由的吧!罗林王子可不敢把我们拘禁起来,”瓦克眨了眨眼,“不如我们这就回威斯特去吧,去向陛下报告这事!您知道两天之内整个威马王国就会知道这么一件事,现在这么一来事情可能要变得不可收拾了,我想必须得让尽快陛下下达军令稳定局势才行……”

“不!我们不可以走!”凡尔赛断然否定了瓦克,“我们走了,嫌疑就变大了。而且如果有谁想栽赃我们也会更容易,我们在这里代表拉德尼亚皇家,如果嫌疑揽到了我头上就会引起各种各样的猜想,事情就会扩大。我所要先做的是摆脱我自己所受的怀疑。现在,我当然不能走。”

“恩……这也对!我没有考虑到这么多……”瓦克挠挠头,“那么……您这封信怎么办?或者您留在这里,我今天就赶回去,带上您的信,并且报告陛下这里发生的事?”

“不,”凡尔赛走进屋子里去,他自己拉开了廉幕,让太阳照射进来,然后让瓦克吹灭了卧室里的蜡烛。

“你离开和我离开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必须留在这里,”凡尔赛坐在角落的雕花椅子上,瓦克站一旁看着他一半光明一般黑暗的脸,“看看这个事情到底会怎么样吧!”

“好吧,就这样!”凡尔赛的表情突然变得厌烦了起来。

“你出去吧,瓦克。这封书信我会另外找人送到威斯特去。”他坐在那里,懒洋洋的挥手赶人。

“恩,吃晚饭的时候再到我这里来吧!”在瓦克开门的时候他补充了这么一句。

瓦克走后,凡尔赛关了一下门。然后他把卧室的烛台端到了阳台上,点上了火苗。他轻轻的叹息咕噜了一声,拿出那封写好的信,打开信封,去出信纸,慢慢的将它化为灰烬。然后用准备好的一小块布包起这些灰,从城堡的阳台上丢了下去。

天变得更加的清明,阳光已经由白转黄。这是的空气比起清晨十分来少了些湿润多了些干爽,似乎更加清新迷人。没有了迷雾面纱的山丘暴露在眼前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根本不是那么的翠绿,虽然还没有进入秋天,有些黄的灰的斑点已经出现在山的脸上,山涧流下来的小溪也是昏昏噩噩的,找不到方向,完全不像有些诗篇里形容的那样活泼可人。

凡尔赛又一次叹气了,他小心的用火烘烤羊皮厚信封上的红漆,然后再仔细的封合回去,盖上自己的印章。

当他把信封再一次的放入怀里,将蜡烛台吹灭放回原来位置以后突然感觉到了无聊。也许应该走出去看看,是不是应该把侍女叫进来为他更衣了?




“殿下!”在这幽蓝可怖的惨境里这样的一声突兀的声音让凡尔赛不寒而栗。

他和瓦克一起走在这潮湿地下窖层的地板上,是威马的卫兵带领他们来的。周围点着灯,但是总让人觉得很微弱,他们走过那里,走进一扇门,寒冷刺骨,这里是冰窖。直到他们走到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这个地方的顶凸了上去,挂的全部是长长的灯架,灯台上闪动的是深蓝和碧绿的光。罗林王子就在这里看到了他们,并叫了那么一声。

凡尔赛径直走到中央的石台面前,他看到了躺在上面的林赛国王的尸体。非常平和的表情,眼睛和嘴唇自然的闭合,一点也看不出痛苦,惊慌,茫然,悲伤等一般人死前的表情,他的双手放在一起,放在胸前。乳白色的薄纱绸衣可能是死后换上去的。总之他看上去像睡着了,经书上说只有最虔诚无邪的圣教徒在寿终正寝的时候才能去得这样安详。

“罗林王子……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凡尔赛看到了这个悲哀的黑头发年轻人,他比凡尔赛大一两岁,两眼通红,显然没少流泪水。罗林除了面目有些伤痛以外其他都还正常,旁边的两个士兵则是像木头人一样。

长时间的无语,凡尔赛觉得有些尴尬,他很不习惯安慰他人,特别是安慰比他还年长的人。他只是用自己的眼睛打量着对方,在这恐怖的幽深的光线下,一切都有些扭曲了。

“那么……,”凡尔赛决定说点什么,他一开口声音见在空间中回荡。

“为什么将林赛王放置到这里……”

“是大司祭吩咐的,因为在炎热和潮湿的地方身体很快就会变坏……我必须要查明白父亲的死因!”罗林看着凡尔赛的眼睛这么说。

“那么……现在有什么线索了吗?”

“很可惜,还没有,”罗林看了自己死去的父亲一言,“不过大司祭和其他的医生都正在努力查找……”

“大司祭……他人呢?”

“他一会儿就会过来。”

“林赛王……身体上有遭到过什么创伤吗?”瓦克说了这么一句。

“父亲身上没有伤口,”罗林看了他们一眼,寒冷,但察觉不出恶意,“大司祭说他不是被刀剑所害,而他们也还没有发现父亲有什么疾患……”

“…………,”凡尔赛略为沉吟了一下,“林赛王是威马王国的统治者也是我拉德尼亚帝国的重臣,如果他确是被谋杀的,那这其中包含的阴谋势必极其重大。你觉得是不是应该让皇帝陛下出面,派遣帝国教会和兵团来清查此事?恩,罗林王子?”

“这……”凡尔赛直视罗林的眼睛发现对方一丝的犹豫和不安,“我不知道……殿下,我现在还没有请求陛下为我做主的打算……因为一切都还不清楚……”

“好吧,在这件事情上,如果你有什么请求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谢谢您,殿下。”

“整个威马城已经戒严了吧?”

“是的,不过,”罗林话锋一转,“殿下是自由的,您随时可以决定离开或留下。”

“我不会离开,至少现在不会。”

“那么我走了,请不要太过伤心,罗林王子。”

“恩,卫兵,送殿下出去。”

“不用了,”凡尔赛转身的时候阻止了这两个要跟过来的人,“我识得路,这里的卫士似乎太少了些。王子和林赛王需要守护。”

“罗林王子,”在卫兵给凡尔赛推开沉重的铁门的时候,他向他背后的人说话,“据说,这种情况下死因很不容易调查,即便是最有经验的司祭也不一定能够发现什么……”

“……我听说过一些从东方传过来的医术,他们说,死者的仇恨一般都遗留在血液或者内脏里,如果将尸体剖开来,所发现的东西比只看表面要多得多……”

“可是……,”罗林显得有些难以理解,有点颤抖,“那样……那样岂不是亵渎死者了吗?将尸体切开……这…这……圣教的法律不允许这样做!”

“圣教不允许亵渎死者,不论他是怎么死的,”凡尔赛没有转过来,“不过并没有明确禁止切剖尸体,对于亵渎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理解。另外,剖开了的尸体还可以缝合起来,这并不算是肢解……”

“……而且我只是提一个建议,我并没有鼓励你一定要这样做……”凡尔赛和瓦克走了出去,声音渐渐远了。



滴答,滴答。

这个地窖确实很长。虽然并不太黑,但凡尔赛和瓦克还是走的很慢,他们轻轻的踩在薄薄的水层上。

“瓦克,你今天听到了什么传言没有?”

“哎……传言满天飞,想必殿下也都听到了吧?”瓦克耸拉着脑袋,眯着小眼有气无力的回话。

“是的,”凡尔赛点了点头,“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定林赛是被毒死的了……”

“我听到了许多对殿下不利的传言……”

“哦,说来听听?”

“有说法是殿下带来这酒本来就是想把林赛秘密的赐死,又说瓶子上有机关,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他能够洗刷掉大部分的怀疑……”

“这个我也听说到了……”凡尔赛点头。

“殿下,您想想看……亚历山大殿下有没有碰过那瓶酒……”

“亚历山大吗?我想没有,”凡尔赛流露出很自信,很有把握的轻蔑,“‘热情的心’一直都在我身边,除了你偶尔照看了一小会儿以外,他不可能碰得到。倒是那把金剑,本来应该是他来宣读封赏的……不过那把剑上又能做什么手脚?……”

“……那圆桌……如果是在酒或者食物中下毒,也许目标并不是林赛王也不一定……”

这时,对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呼吸凌乱的士兵从凡尔赛身边飞奔而过,当照面的时候都没有停下来给皇子殿下施礼,甚至都没有避让一下。

“哼!”凡尔赛听到瓦克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并且在昏暗中看到他在皱眉。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了……,”凡尔赛接着说,“……那些怀疑是我的人其实也就是在怀疑父皇了,他们认为父皇已经讨厌这个总是在朝廷里给他添麻烦的老东西了……又说到税收法案和帝国军队改制的问题……”

“不过这是不太可能的,即使瓶子上有什么机关,可是当时并不是您在斟酒……”瓦克这么说,“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都认为斟酒的卡特拉王子最有嫌疑……他可以在手里藏毒,投到林赛王那第一杯酒里,而且他又是比斯恩人,这自然更值得怀疑。”

凡尔赛点头同意,他也在沉思。两个人依旧走得很慢。

“拦住他!要是他敢反抗,就抓了他,或者杀了他!!绝不允许他走出城门一步!!”这是咆哮的怒吼,从远端传来的是罗林的声音。在这么一段封闭的地下管道内不停的震动,一直震到凡尔赛的耳朵里,把他从沉思里震了出来,回头奇怪的望着冰窖的方向。




“卡特拉王子!请您停下来!”身批漂亮软皮甲的弓箭手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他是队长,身旁的三面墙上是上百个属下。他们手中的箭正指着下面的人马。

“请回去!罗林王子殿下已经下令不允许让任何人出入城门!请不要再靠近一步了,否则我们就要向您进攻!”

“怎么办,殿下?”卡特拉骑在高头的栗色骏马上,他身旁的人正这么问他。

“哼……他们的守城卫兵毕竟只有这么一点……是第四军团的士兵吧……要是再等下去,追兵就赶来了……”

“可…可是我们的人马也不多,在城墙上还有他们的射手……”

“不然那还有什么办法!”

“……可是……王子妃……她还在城里啊!您是陪她回来的,现在难道……难道丢下她不管吗?王……王子殿下……”

“闭嘴!”卡特拉大声的训斥了他,“他竟然要检查我的衣物和行囊,我们必须冲出去,我们不能等在威马城里!!”

“给我冲!!”

守城的卫兵确实不多,因此他们只能守在门口等他们冲过来。但高墙上的弓箭却是可怕的,比斯恩这不到一百人的战士们一下子就被射倒了十多个,剩下的人也大多惊慌失措起来。卡特拉掠马奔了过去,一刀砍翻了一名守卫。身旁的另一个卫兵想用手中的矛来刺他的坐骑,但是马儿机警向前一跳,躲开了,他又顺手砍倒了另一人,这个人倒下的时候脖子喷出大量的鲜血,溅到了卡特拉漂亮的小胡子上。

耳边飞来尖突的声音,卡特拉侧身一挥,用手里的剑挡下了一支飞矢。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支箭从另一个方向射来,直直的钉在他的左肩膀上。

“妈的!”卡特拉觉得肩头剧痛,又觉得自己满脸是血。这个时候比斯恩的几十个士兵总算是突了上来。

“杀了守卫城门锁链的那几个人!把城门打开!”卡特拉一边杀人一边指挥自己的部下,这个时候他自己的腿上又重重的挨了一下,并且还看到他那个可怜的随从被一箭透心,从马上跌了下来。




“………………”

“………………”

“殿下………你怎么了……?”

凡尔赛坐在柔软的巨大的床榻上,仿佛若有所思,从会议室里出来,就一直这个样子了。瓦克觉得自己现在是坐立不安的,因为他猜不透凡尔赛在想什么。

“啊……”凡尔赛向后瘫倒睡在床上。

“啊,怎么了?殿下,您怎么了?”瓦克有点惊慌起来。

“恩,瓦克啊……这几天以来是有那么一点事……”

“什么事?”

“恩……我想吃奶酪烤山鸡了!我一直在这么想!我当然不可能主动去要求吃一道菜,这可真让我烦恼!”

“啊!就是这个吗?”

“啊,是的!”凡尔赛翻身趴在床上,这个懒散的动作十分适合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瓦克,你去想个办法让他们做给我吃吧?”

“啊,这……这好办。”瓦克觉得啼笑皆非,其实他自己也非常的疲惫,特别是在刚才在那紧张的密会之后,他满心想的是那个问题,并且原以为凡尔赛也会这么想。

“那么我现在就去吧。”瓦克起身走了出去。

“好吧,”凡尔赛摩挲着玫瑰红的精良丝绸床单,有气无力的说话,“我觉得我们最近可真是不幸,对吧?我需要一只奶油的鸡来安慰自己。”

凡尔赛看到粉黄的床帘顶在轻微的波动,他觉得这就像天空一样飘渺不定,集中的褶皱就是云彩,他们一团一团的浮在那里,好像骄傲的宣称自己在天穹上已经割据了一块领地,仿佛自己的这自然的权利将持续一万年,可是不一会儿,大风大浪就来了,云朵们惊慌失措,无可奈何,最终被迫流离失所,或者被赶到另外一块天地上去。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仿佛总有白云挂在天上,一朵云散了,另一朵又聚集起来。就像帘布上总有皱纹,国家总有帝王一样,区别只是皱纹出现在哪里,帝王是谁而已。

凡尔赛仰望着这块枯燥的布,发现风吹的波纹是循环流动的,它偶尔会固定在一处振动,但是短短时间过后,它旁边就浮动起来形成新的折叠,然后它自己就平稳下去,消失了,仿佛生命力被新崛起的褶皱一下子吸走了。

凡尔赛回想起先前和巴特勒的会面,巴特勒告诉他卡特拉王子已经被杀死了,本来他已经逃出了威马城——说到这里巴特勒还赞扬了卡特拉的武艺和指挥能力,为自己的士兵没能挡住他而感到遗憾——但拍马赶到的罗林还是从背后把他姐夫射杀了。

“像猎鹿一样!”

全部都开动啦!凡尔赛这样想。巴特勒说在林赛王死去以后的大搜查中发现了卡特拉的随从私带了大量的武器,也许林赛确实是他杀死的。可是,他也认为这种赌博过于凶狠,这种想法太不正常。罗林到现在都没有宣布卡特拉是杀人的真凶,他正在紧张的准备与比斯恩的战争了。

“那么,殿下,您是需要尽快回去了?”

“是的,将军,我想是这样。不过……您看,对于这样的事,我没什么经验,也许我做出的决定只是惊慌导致的错误,所以,如果您给我什么建议我一定会听从的。”

“哦……不,您不需要我什么建议,请按照您的想法行事吧!我想陛下确实也需要您的第一手建议,我今天也派传令官回威斯特通报军枢院了。希望您返回朝廷以后能尽快给这里带来好消息,帝国第四军团不会卷入威马和比斯恩的战争,我只会帮助他们保卫威马城。但是您知道,如果战事扩大,那就一切难说了。”

“哎……”凡尔赛回想起这些不冷不热的对话。又想起自己走了走了这么一趟竟然弄出如此多的事变,不由自主的唉声苦笑。

自己总是缺少点什么呢?凡尔赛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这白银一样的灰头发啊!凡尔赛小的时候非常恨它,为什么不像父亲母亲以及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是金色的?拉德尼亚皇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族必须迎娶金色头发的贵族女子为妻,为了就是保持高贵血统的纯正——西大陆上黄色头发确实稀少,仿佛是被认为比较高贵,据说是因为拉德尼亚历史上最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就有着一头雄师翎毛一般的黄金长发——马生马驹骡产骡子,这是生命的法则,几百年来,也从未有过例外,偏偏凡尔赛生下来却长出了如此怪异的银制头发。

戴安娜姐姐从小就以此来吓唬他,说他是什么妖怪附身啊,邪灵入体之类的,还曾经骗他说他要被神圣裁判,要被烧死。那次她装得可真像——至少在幼小的凡尔赛看来是如此——吓得他躲到大大的床的下面一整天不敢出来,他开始吓得不敢哭,后来就不停哭啊哭啊,哭病了,愁坏了母亲,还惊动了父亲……

除非……那是真的……凡尔赛感觉一丝恐怖,他认为不应该让自己去想这些自己都完全不相信的事情。

凡尔赛突然觉得自己的童年经常被那样的魅影所追寻,所纠缠。不过童年总是幸福的,父亲母亲都很爱他这个奇怪的孩子,在皇家,这是多么微妙的事情。他因此还被自己的弟弟波尔所公开的嫉妒。

他想起莱恩•贝鲁尼亚来,此人只有拉德尼亚皇族一半的血统,却完全继承了那种记号。此时此刻,这个人现在应该在率军和帝国的神龙将军在索德的烂泥堆里撕杀吧?凡尔赛觉得莱恩有点像年轻时候的父亲,因此自己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虽然其实他并不是羡慕他这个。

但是到底是什么呢?缺乏其他的东西,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不一样。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感觉?从母亲的怀抱里?从父亲的眼神里?凡尔赛不记得有过什么信号让他发现过。天生头发的颜色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印记,长大以后他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也不去在意。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吗?

“缺点什么……”凡尔赛大大咧咧的躺在床上,“哎呀……奶酪山鸡……”




“哟!这不是凡尔赛吗?我亲爱的弟弟,你不是应该在威马吗?”尖锐悦耳的女高音,快速的语调,自信的语气。

“哎,姐姐,你好。”

凡尔赛走在猩红的东方绣花地毯上,正踏在地毯上那头编织得栩栩如生的狮子的头上,就听到了戴安娜在身后叫他。

戴安娜穿了一身礼服,玫瑰色的胸脯上还佩了一小朵金质胸花。凡尔赛不明白大白天的她穿得这么复杂干什么。

“哦,你可真漂亮啊!”

“哦,亚历山大预定今天回来,你知道他在罗普特的事情吧?在他的斡旋下马特莱王和加图尔大公终于签定条约了,加源和罗普特已经安稳下来了,看来不用父皇去操心了。”

“哦,是吗?我还不知道呢!我是一路从威马赶回来的。”

“呵呵,就是这样的。你去听听大臣们都在议论呢,他们都认为亚历山大这次做的很漂亮。免却了帝国内部战争的危险,让千百的战矛长刀在举起来以前就放下了,简直是英雄的壮举。就是这样,所以总得有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领姑娘们去迎接英雄的凯旋吧。”戴安娜提着裙子走到凡尔赛面前。他生怕她踩到自己的裙边而摔倒。

“那可太好了!我原就以为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我们的第二军团和第三军团都在那里,他们当然知道我们把军队调到那里不是去看热闹的……”

“哟呵,凡尔赛,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些不顺气嘛。”戴安娜轻轻的挑动眉毛,凡尔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可是你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吗?我猜是因为你不想把自己留在将要发生的战争中间吧……”

“不,是因为……”

戴安娜挥了挥手,示意不要打断她的话。

“你想一想你到底做了什么?带着父皇的口喻去行赏,结果把喜事弄成了丧事……你知不知道现在好些人都在朝中议论这个事?也许你不用承担责任,因为你是代表父皇去的………在出事以后,你这样偷偷摸摸的跑回来,你不觉得我们皇室会颜面无光吗?……不过,我不认为这个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回来就落了人家的口实。老天,你是皇子身份,而且我们有直属的军队在威马城里头,你到底怕什么?何况现在威马和比斯恩还没有发生战争呢!你难道不觉得应该留在那里洗清了嫌疑再回来吗?我的弟弟。”

“姐姐,这确实是不幸……”

“哎,不要说不幸了,凡尔赛,这是借口,你明明知道,就像亚历山大在罗普特做的事情并不是幸运一样。你若是小心一点,仔细一点,把眼睛睁大点,把耳朵竖起来,也许意外就不会发生。人家敢在你的宴桌上公然下手,大概早就已经把你看透了,确定你什么都不会知道,所以放心大胆的就嫁祸给你了。”

“哎,凡尔赛,你也是父皇的儿子,我的弟弟。我真希望你能够首先多学一点东西,而不要去冒冒失失承担这些重要的国事了。以你的经验能力,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你这几年做的事,那件不是弄得一团糟?我们皇室的声望啊!去年你去贝鲁尼亚当参谋,你率领的那些殿后防御的军队居然被那个叫莱恩的冲得七零八落,害死了杜雷将军,丢掉了我们国家到手的胜利……哎,不说了,马车大概已经备好在城下等我了。你和我一起去吗,凡尔赛?你应该和亚历山大谈谈,真的,这对你有好处,你应该多向他学学。”

“我很想去,不过我现在得去见父皇,你看……”凡尔赛无奈的一摆手。

“哦,好吧,那你去吧。”戴安娜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摇曳的走出去了。凡尔赛看着她离去,转身来看了看这高高的紫花貂皮铺垫的宽广的玉石阶梯,两排晶莹的水晶扶手在相互辉映,他走了上去。



昏暗的阳光勉强透过一幅乳黄色的落地窗纱,从遮挡住窗子的巨大黑色厚窗帘所留出来的那一小段空隙,投出团团微晕的光圈,青玉所雕刻成的裸女形象的石灯笼里燃烧着小小的舒适的火苗,这房间太宽广了,像一座宴会舞厅,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家具——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家具才能添满这样的空间——所以显得特别的空荡。

阿斯贝尔皇帝半躺半坐的靠在柔软的床上,他不喜欢太宽大的床榻,所以这张病床在这间屋子里简直小得可怜。凡尔赛踏上一步台阶,轻轻的径直走到皇帝的床边。

“哦,凡尔赛,来,坐下。”阿斯贝尔皇帝这么招呼他。

“父亲,”凡尔赛坐下来以后双手握住阿斯贝尔的左手,让他高兴的是皇帝的手温润柔软。

“您好些了吗?”

“哦,好多了。前天,大主教告诉我说我快要好了,不过还需要修养,也许几个月吧,他保证说我在明年生日之前会痊愈。我只是还不想见到太明亮的太阳,所以吩咐他们把窗帘给闭上了。”

“大主教这么说的吗?我太高兴了!”


“……恩…凡尔赛,我猜威马那边不太好吧?”皇帝这么问。

“是的,都是我不好……”

“哎,别那么垂头丧气的……,”皇帝轻轻的拍了凡尔赛一下。

“昨天巴特勒将军的信使已经将他的信件带到军枢院了,我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声音是亲切的,凡尔赛感到几天来的压抑释放了许多。他开始慢慢的述说自己看到的事情,从走到威马城以前一路上的风闻到城前士兵列队的迎接,从那个可怕的宴会上的各色人物的言行举止到看到的卡特拉的惨白的死人脸和他妻子罗拉王妃的悲哭,从罗林王子坚决激动的言辞到巴特勒将军模棱两可的不确定的表态。凡尔赛缓慢的清晰的讲述着,把他本来准备写给皇帝的信里的所有内容都告诉了他,并且还陈述了后来事情的发展。皇帝不时的喝一口水,听得仿佛津津有味。

最后,讲完了,凡尔赛觉得口干,吃了一颗床头白银大碗里的葡萄。

“哎……,”皇帝叹息了,他努力想要坐得高一点,这样也许省力一些,舒服一些。凡尔赛赶紧帮他。

“真是太糟糕了……我原本没有估计到那里会出事……自从我病倒以后,这个朝廷就一团糟了,首相和亚相意见相左,各自为政,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帮人,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有精力去管……”

“……还好罗普特的加源的事情平静下来了……”

“亚历山大他做得很好……”

“关键是我们都在为此而努力……大臣他们是没有权利调动军队的,我本来想把兵权暂时交给宰相,可是想了想又不敢……”

“没有关系,父亲您不是就要痊愈了吗?”

“还得修养几个月啊……现在贝鲁尼亚还在打仗……”

“啊,对了!我听说吕森将军在那边打了大胜仗!”凡尔赛好像想说个高兴的话题,“他们抓到了大量的俘虏,据说捆在一起堆起来像一个大粮仓一样!”

“哈哈……,”皇帝被这个比喻逗笑了,“我希望吕森将军没有那么做,因为堆起来肯定非常困难,而且那是一种毫无必要的虐待,我们可都是信奉天父的……”

“我也听说有那么一场胜利,”他接着说,“不过实际情况是糟透了。连续两个月没能冲出索德湿原,陷在中间……那个地方非常的可怕,孕育着各种各样的疾病和妖魔鬼怪,我听说现在军队里已经有瘟疫开始流行了——幸好不是夏天!……”

“……贝鲁尼亚方面的增援军队又开到了一批……我们的军队士气已经越来越低落,吕森将军也越来越急噪,经常想要制订一些冒险的战术——这些都是我亲自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的,我上次不得不派遣一个副官去提醒他要稳重下来,现在神龙乌玛不在他身边,他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而我们的敌人的士气却非常的好,他们的国王部队还稍微差一点,但那支贝鲁尼亚解放军以前是流寇出身,非常善于在这种丛林作战……莱恩•贝鲁尼亚和迪斯•马里斯组合起来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指挥力量,他们把那整个国家都调动起来了,作为一个刚刚经历了大内乱的国家,他们的恢复能力简直让人吃惊……也许贝鲁尼亚又准备打一场‘自由战争’?就像当年那样……”

“‘自由战争’?”凡尔赛也在想。

“那次战争帝国损失惨重……但关键是,我们帝国现在有这个决心进行那样一场战争吗?”凡尔赛发现今天父亲很愿意和他谈论这些机密,他觉得小心翼翼的进行下去。

“没有!完全没有!”皇帝使劲摇头,“骑士们当然是把他们的枪都擦的亮晶晶的,亮到可以晃花他们自己的眼睛,可是不能仅靠他们来获取这么大的一场战争的胜利……这些我都看得到,士兵们怎么想的,人民怎么想的……”

“是的……我也感觉到了,人民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意:黑死病没有传播开来,人人都有面包,街上乞丐很少,而那些贫民窟好像都不见了……”

“贫民窟还是到处都有的,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对于这些地方,往往用眼睛看不到,要用心。”皇帝指了指自己的眉毛和胸口。凡尔赛默默的点头。

“但是他们确实厌恶打仗……因为我们这几十年来打了太多的仗……”皇帝看了看凡尔赛,“人民有时候需要战争,最好是胜利的战争,但有时即使不为什么,他们也需要战争,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罪恶……”

“我父亲当年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这就像瘟疫一样,过不了多少就会来一次,不过瘟疫是神对人犯罪,战争是人类对自己犯罪……”

凡尔赛有些吃惊,他知道父亲是一个虔诚的圣教徒,虽然不允许教会有高于自己的权力,但内心是完全信奉所有教义的。“神对人犯罪”这样的话显然是大逆不道的。

“可是我们的战争太多了,所以人们就都厌倦了……骑士精神当然是高尚的,但我不能仅从这个高度来决定帝国的命运……”

“……那……父亲,对于这场收复贝鲁尼亚的战争,您……”

“战争必须打下去,别无他法……”皇帝又喝了一口水,在此时灰暗的床帘之下的若明若暗之中,凡尔赛看到皇帝的卷发已经枯黄,像干了的稻草,并且眼角纹路上的眉毛夹杂了白须,眼神炯炯,但已陷入了眼眶。他惊叹于自己这几年以来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这一变化,不知道亚历山大或者波尔是不是察觉到了?这种感觉使他觉得自己空了。

“这是无法后退的,我虽然是皇帝,拥有天主赐予的全部权利,但也有无法去做的事……或者说无法不去做的事……”

“那……”凡尔赛想了一下,他接着说,“您告诉我的这些……您平时都不会和我们谈论这些问题……”

“呵呵,你当然也猜到一些了。凡尔赛,我想派你到前线去……”

“我去吗?去给吕森将军当副官?”

“不,我要你去接替吕森的军务。”

“啊?您是说让我去统领第一军团和贝鲁尼亚作战吗?这……不知道吕森将军会怎么想……”

“我会给他写信说清楚的,吕森已经快要被压垮,他一开始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强迫了我……虽然他后来醒悟过来了,但自己却已经无路可退……我准备把他接回来,这也是让他自然的后退了。他这样指挥军队作战太危险了,对于整个军队、对于他自己都是如此……”

“不过……我去……”

“现在各位将军都还有自己的责任,剩下的根本没有接替吕森的资格……所以我想派你去,毕竟你已经指挥过军队了,你不容易激动,你还灵活……”

“波尔年纪太小,而且这样的场面也不能让他去……亚历山大,我觉得他不适合,”皇帝看着自己身旁的儿子,他的手还被凡尔赛轻轻的握着。

“我认为你合适。”

“好的。这是皇帝陛下对臣子的命令,我会将它办好的,不辜负陛下信任和帝国的威名!”凡尔赛看着的是皇帝紫金色的瞳仁,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久久没有眨眼。

“好的,明天你就出发吧。我会把兵符,手谕和写给吕森将军的书信都交给你。”

“是。”

“凡尔赛,”皇帝突然伸手摸了摸凡尔赛的脸,这个亲昵的举动让凡尔赛在一刹那有些不好意思,凡尔赛记得自己在十二岁以后父亲不在把自己当作孩子了,亚历山大,波尔两人也是一样的。阿斯贝尔皇帝在他们面前几乎不苟言笑,是个严厉的人。

“我知道,现在朝廷里有很多关于你的闲话……不要去在意它们,人们的理智总是被闲言碎语所打扰,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这个国家是亚历山大大帝建立的,属于我们拉德尼亚皇族,联系我们皇族的纽带并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我们祖辈传递的意志和……”

皇帝顿了一下,好像是吞咽口水。

“……和鲜血!”




阳光清亮,凡尔赛骑在马上,在草场上漫无无目的的闲逛,长发被拂起。而现在他的仆人们正在手忙脚乱的替他收拾行囊,正因为得不到凡尔赛的指示而大伤脑筋。

进入十月,天气转凉。风吹过绿野显得萧然而孤傲,远远的眺望,发现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草头上那奔流的波浪,分分合合,仿佛像要自己选择道路。如果这是可以选择,那这种选择究竟是为了谁?

凡尔赛打了一下响鞭,策马掉头飞驰而去

[20 楼] | Posted:2004-05-22 23:55|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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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二节


瓷青色的山峦旋转着起伏连绵,合围成独特半圆形状的山脉,如同张开双翼的龙。其实维森尼山并不高大,它只是依偎在巨龙——横贯大陆的沙那亚大山脉旁边的一只幼兽罢了。

从这里也看得到沙那亚山,它是赭黄颜色的,山地高峻而宽广,山的那一头是加里西亚大陆上最强大的最广阔的国家——黑色的罗迪斯教皇国。

沙那亚山脉一刀切断了大陆西部和大陆中部,以前山里有一条崎岖的山道联系着两端,但在三十年前的战争以后就完全封闭了。现在,拉德尼亚帝国维森公国的卡其莱山口只是一个兵哨站,无精打采的士兵每天在这里看着山上的石头。

罗迪斯教国是什么样子的?西大陆的人民其实并不太清楚。司祭们说罗迪斯是一个异教徒的国度,虽然他们的教义和圣教有一定的类似;骑士们更加的不了解,但是他们能够夸夸其谈的自豪的谈到自己或自己的先辈曾经艰苦卓绝的战胜过来犯的罗迪斯军队;海上商人们是最有发言权的,因为他们中很多乘船去过那里,他们都说那里港口星罗密布,那里城市多如牛毛。在那个国家里,领主们的权力完全归于教皇,他们也完全效忠于教皇,由于不用去每一个地方贵族打交道,使得生意更加的好做了,商人们经常会微笑的这么说。

罗迪斯的军队像蝗虫群一样的多,带着剑的骑士和面目阴沉的灰袍的异教神官随处可见。那是一个可怕的国家。他们偶尔也会提到这一点。

无论如何,对于拉德尼亚或贝鲁尼亚或西斯力亚的人们来说,远在天边的罗迪斯教国就像阿德涅里亚大陆上的塞诺比亚或者什么国家一样,不过是个阴暗暗的影子而已。平日里没有什么人想起那里。大多数的人民都不识字,虽然他们大都爱听吟游诗人传唱的历史诗篇,但是听可以后也没有什么记忆,他们或许记得三十年前的战争,或许早已忘到每日的生老病死里去了也不一定。

皇帝、大臣和军官们是不能忘记的,因为他们的国家已经被侵占过一次,如果不小心,下一次恐怕不会再有复国的机会。拉德尼亚帝国第二兵团——猛虎军团现在就驻扎在帝国东部的维森公国里。

维森是一个枯燥的地方,沙那亚山脚下的一个边境的贫穷的小封地,只有大片大片的山峰和丘林,望不到边际的桐木和松木的森林,和皇城里的达官贵人相比,这里的公爵大人过的生活都是寒酸拮据的。维森没有矿藏,没有海港,不产多少粮食,公爵还经常写信给皇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同时战战兢兢的乞求帝国赐下钱粮来,否则这里小小的地方军队就无法维持,人民还会饿死。

正是因为太微不足道了,像个蓬头垢面的村姑,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帝国里,竟然没有人打她的主意。不过渺小归渺小,这里确是帝国的东大门,历史上罗迪斯教国以及他的前身科里亚斯帝国都是在翻越大山脉以后从这里入侵西大陆的,现在大门虽早已关闭,但是还得提防别人闯进来。拉德尼亚的四大军团每年换守在这里,时时刻刻保卫着国家的安全。

要下雨了。疾风鼓起了镶边的军旗,和海风涨满船帆的样子几乎雷同,在这快到夏天的时候,万物都是生机盎然的,但现在都低头伏小了。有些长长的马尾草由于来不及相符,就被吹断了,在风中转来转去的打着卷。小河流里的水花飘得飞了,风又停了一阵,黑灰黑灰的乌云从远端黄色的山峰顶上滚滚而来,按照神的旨意,他们从大陆中部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为了完成这一次的普降。罗迪斯人能得到的雨水拉德尼亚人也能得到,不知道罗迪斯的异教徒们是不是相信圣父费哈拉这一真神,但是对于西大陆的信徒来说,圣父对他的子民是慈爱而公正的。

雷鸣,洪流。雨水如同天河堕落一般的咆哮而下,冲刷着惊恐而又满心期待的生灵。森林的树木紧紧的抱在一起,在风吹雨打下发出统一的反抗的愤怒吼声;山林里的猴猿跳了几只出来,也许是被闪亮的雷电惊吓到了,不过当它们站出来被大雨浇头劈脑的一淋,看看了外面,琢磨着还是跑回去了。军营们前站岗的士兵们虽然自己也被淋得够呛,但是看到这些可爱小动物的行动的时候还是嘻嘻的笑了起来。

人是天主创造的最有智慧的生命,在这个时候也是处乱不惊的。拉德尼亚的士兵们早就将他们驻扎的营地建造得结结实实,青石头和黄桐木砌成的简单营房虽然浸水,但已经用草和皮纸包得扎实,整个大营地的拦墙也用木材推起来,一般的风是奈何不了它的。日训被暴雨中断,军人们都回到自己的营房里玩乐或休息,少数不幸的人还得坚守自己的岗位。

哗啦呼啦的响着。夹着大量雨珠的一阵风吹过维森尼山,吹出茂绿的森林,吹到了这个宽大的驻地上来。由于风的自由一路上受到什么山啊树啊的阻碍,所以显得异常的气恼,它把豆大的雨点卷到站岗的拉德尼亚军人眼睛里,使对方只能捂着脸暂时退让;它把房子吹得呼呼响,但最终发现无法造成更大的伤害;它还把高昂竖立的军旗刮得翻裹成一团,再也无法迎风搏斗。于是,风满足了,得意的呼啸而去。

风离去时候的尾巴把希瑞将军戴的麻布雨衣头罩拂了起来。希瑞和她的副官门德尔两人正走向一座营房。



“啊,希瑞!是你啊!”凡尔赛看到希瑞走进来的时候正在埋头翻看书卷,他立即站起来迎接她。

“看来你全都被淋湿了呢!”凡尔赛这房屋是单间的,简单是石制建筑。木床没有漆过,不过看起来倒还古色古香,木桌案上点着两支蜡烛,不过还是太不够明亮。希瑞注意到屋里没有侍从。

“恩,”希瑞接过凡尔赛给她的布匹擦了擦头,“就快走到你的门前的时候雨衣被掀翻了。”

希瑞坐了下来,把自己凌乱的头发理到了一侧。站在旁边的那个高大的门德尔又像变戏法一样的摸出一把象牙梳子,沉默的递给她。

“你这里连个侍卫也没有?”希瑞一边梳头一边这么说,“参谋官应该有自己的侍从和卫兵的,斯凯尔将军都没有为你派人吗?”

“哦,其实也没有什么。这里除了营地上的士兵和林子里的猴子以外几乎都见不到他的活物,侍从嘛,有瓦克在就够了,他会吩咐一切。不过瓦克今天到维尼尔去见维森公爵和斯凯尔将军去了。”

“现在这个营地谁是指挥官?你吗,凡尔赛?”

“哦,不。是罗尔中校。”凡尔赛回答。

“哦?是吗?”希瑞吃吃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斯凯尔将军不在就应该是你呢!”

“呵呵,罗尔是斯凯尔的副官,我只不过是他的参谋而已,说得好听点是督军,不过他也不会将部队交给我打理啊,”凡尔赛也笑了,“希瑞,你到这里来不去见罗尔,却先来见我,是不是失礼了一点?”

“管他得呢!”希瑞轻蔑的说,一脸的不悦,“我不计较他不主动来问候我都足够了,我看第二军团这些人都傲慢得很。在营口明明都认出我来了,可一个小小的尉官竟让我的部队在雨中等了这么久。最后罗尔还推说有事不亲自来接我,打发个下属来招待我。哼,就是斯凯尔见了我也不敢大声说话,这些人怎么敢如此猖狂!”

“罗尔确实有事,因为准备和第一军团换防了,他正在连日连夜清理事物,今天这场大雨又造成了些许损失也许他正在清查……”凡尔赛接着解释。

“呵呵,”希瑞噗嗤的笑了,“这也说明他们军纪严格对不对?”

“啊,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为这点事生气的!你又骗了我!”凡尔赛好像不服气的说。

“哈哈,如果这也要生气的话,我早就被气死了。活不到今天统率我们帝国的第三军团了。”希瑞转过头对门德尔说,“我这表弟从小就常常被我骗呢!”

“殿下不过是奉承您罢了,将军。”门德尔礼貌的说,脸上微微的有点红。

“那么……,希瑞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不是在加源吗?”凡尔赛这么说话有股言归正传的味道。

“恩,我这是要回威斯特城去。我在加源时日已久,而且陛下大寿之期也不远了,我准备回威斯特军部去了,这次我带了大约三分之一人回去,其他的陆续也要撤走了吧。”

“哦,那加源和罗普特的事……没有关系吗?”

“现在看来比较平静了,毕竟条约也签定了,我在那里大半年,在我看起来也不会发生什么……虽然我完全不相信马特莱国王。”

凡尔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如同表示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就绕到维森来了,顺便看看你。毕竟我们半年多没有见面了,对吧?”希瑞微笑着说。

“是吗?谢谢你了,希瑞。”

“他们……”希瑞环看了着小小的房屋,雨越来越小了,乌云翻过留下的是黄昏的阳光,周围亮了起来。

“……我是说第二军团的这些人……我看这个样子,难道他们真的在为杜雷将军的死嫉恨你?”

“哦……我想没有……”凡尔赛想都没有想就这么说,“他们是通情达理的,不过我想他们肯定为我带领神龙兵团从索德河原撤退的事而看不起我——不过我也不能肯定——虽然表面上彬彬有礼,但心里也许把我当作一条可怜的丧家狗吧。”

“哎……在骑士的眼睛里,在敌人面前退步是不被正义许可的……”

“那么,希瑞,你呢?你怎么认为?”

“我也不知道……“希瑞说得很犹豫,“真得很难说……你知道,当时吕森将军被莱恩所杀,我在加源城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被惊呆了,下面的军官们谈到这个的时候都很激动,听说神龙军团更是群情激奋。我原想这是一个振奋士气的好机会,你应该会带领军队杀出索德河原,说不定还能为吕森将军报仇……”

“结果我却带着士兵们灰溜溜的逃回来了。”凡尔赛苦笑。

“我本来也完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希瑞看了看凡尔赛,“神龙将军虽然阵亡,但军队的阵地尤在,我听说那场战役实际是特里安•图雷尔泰带领战士们打了场漂亮的反击作战……”

凡尔赛看着希瑞,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后来我也冷静下来……在那种沼泽地里长期奋战,也许士兵们已没有了心气,吕森将军之死只不过让他们更加衰弱而已……我想你观察了自己的部队以后发现事实是这样的,所以断定无法得胜,决定退兵的吧?”希瑞看着凡尔赛,她希望得到答案。

凡尔赛默默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当时军队里充满了灰心和失败的气氛,他们在那种暗无天日地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灌木林里一直在下雨,从夏天一直下到冬天,好多士兵的脚已经被水泡烂了,长满了浓疮和蛆,疫病横行,士兵们大约只有一半能作战,其他人要么已经倒下,要么快要倒下,要么就是刚刚战胜病魔,虚弱得提不起枪来……整个军队里弥漫得是坟场里的那种气息。我们的士兵虽然比贝鲁尼亚多,但根本无法战斗……”

“……也许我可以激励他们起来做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次赌博,冲破莱恩和迪斯•马里斯布置的防线,冲出索德,一直冲到歌鲁波草原上去……不过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恩……即使冲出去了又怎么样呢?突破了他们的防线并不意味着打败了贝鲁尼亚,到歌鲁波草原上去以后粮草怎么保障?两年前杜雷将军还不是一直打到了哥里德,结果他还不是死在了那里……凡尔赛,也许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一名将领不能意气用事。”

“我想也许就是随杜雷将军出征的那次教训使得我害怕了,裹足不前……”

“不过,哎……,”凡尔赛低下头,轻轻的摇着,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可是退兵啊!走到洛卡城的时候,守城的阿克萨斯将军出来迎接我们,他那些神龙骑士团的骑士们都跪在我的马前哭了,质问我为什么如此怯懦!如此怯懦!他们甚至围着我不让我进城去,他们确实很愤怒,我为什么不给他们的团长报仇……身为副团长的阿克萨斯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否则场面肯定会无法控制……最后我身后的战士们也哭了起来,哎,不过他们的感受一定又不一样……”

希瑞和门德尔都若有所思,脸色凝重。

“听说哈波林先生也去帮助了你的?”希瑞等凡尔赛出了一口气以后这么问。

“是的,哈波林先生还替我殿后。我的士兵告诉我说莱恩已经察觉到我们退军的图谋,准备带兵追击,结果被哈波林先生一言所退。”

希瑞点了点头,“凡尔赛,不论是对是错,你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对吧?而且,无论如何,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不过,我还是不敢回威斯特去见那些人,虽然我在这里的任期已满,必须得回去了。”凡尔赛想起骑士们悲愤的哭泣、王公大臣们失望和气恼的眼神、亚历山大轻轻的摇头、戴安娜高声的叱责、母亲偷偷的流泪,还有晋见阿斯贝尔皇帝时他流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是吗?不过你始终还是得回去,对吧!你知道,当初陛下把你暂时安排到这个地方来,想必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对了,你若不是急着赶快马回去复命,倒可以随我的军队一起回威斯特,维森的山道上贼寇出没,你一人走过也不安全。”

“谢谢你,希瑞。我觉得那也挺好。”

“哎呀,雨停了!这山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啊!”凡尔赛这才觉得红彤彤得夕阳已经穿过了门,照到自己得脸上。

“恩,是的。连风也快停了。”希瑞站了起来,走向门口。长长的背影一直投到看着她的门德尔和凡尔赛的身上。希瑞金黄的长发此时此刻是橘红颜色的,温润和目,脸颊泛起蔷薇一样的霞彩。

“我们出去走走吧,凡尔赛?”她回头这么问。

“门德尔,你去看看我们部队的战士们都安顿好了没有。”



青山蓝绿,小溪是顽皮的紫红色,树木蓬盛的枝叶散发出微黄的光。夕阳懒懒散散的浮在天空,从层彩摇曳的火烧云中渗透下来,顺着这安详山谷的斜面,泛出灰白的、橘红的、海蓝的、多姿多彩的鲜色的线条,映射在地面朵朵低矮房屋和丛丛瘦削哨岗上。高峰上,一声莺啼穿越了天穹,这里就像空谷一般。

清脆的音乐轻轻的飘荡起来。这么透彻的翠色清音,应该是竹笛,它悠扬而深远,缓慢的飞向峦叠的高空,虽然只是一件乐器,但却仿佛有和音一样,反反复复的腾挪着。高调如山,低调如云,围绕在这山云之间,自如的探询着天然的思绪。

又是另一支曲子,一扫先前追忆似的情感,欢快起来。曲调高亢,用这样的乐器吹奏出来听起来尖锐但悦耳。段落不停的重复,节拍非常的快,快得像小鹿在跳步,或者说是草原的民族围着闪亮的篝火,跳起了祝福婚姻的踏舞。微风拂过,红色的叶子憨笑着作答,流水淙淙,淡淡跳动的浪花儿隐约的回应了这些可爱的音符。


当凡尔赛坐在小草堆上演奏的时候,希瑞将军站在他的旁边,面带微笑,凝望着脚下的滑动的小河,静静的在欣赏。曲子结束的时候,云彩挡住了阳光,暗色宝石一样颜色的河水咕嘟了一下。

“非常好,要是还有几件乐器和一下就更好了。”希瑞最后这么说。

“哦?希瑞你现在拿手几样乐器了呢?”凡尔赛习惯性的歪着头说话,他所坐的草地是湿漉漉的,裤管上已经看得见一丝丝淡的绿草痕。他腰间斜挂着长长的刺剑,手里握的是一支奇怪形状的笛,像个葫芦一样,上面又多了几支角。

“呵呵,我还是只会拉拉提琴而已,”希瑞这么回答,“不过,你这件乐器确实很奇怪,虽然形象丑陋,但竟然能发出这么悠远舒缓的声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哦,这是从罗迪斯来的风笛,一个小玩意而已。”

“你知道吗,凡尔赛?”希瑞对他说,“如果不是你自己心灰意冷,早就想办法离开这片见鬼的小山丘了。你太不快乐了,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怎么会如此的忧郁?忧郁到无法你甚至完全无法伪装。”

“这是为什么?”希瑞怜爱似的看着他,她很温柔很温柔的说话。

“你从不是这样一种人。在别人看来,你是被打垮了,堂堂皇子背负着耻辱和不得志的倒霉命运。”

“但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绝对不是因为那些!”她把手轻轻的放在凡尔赛的肩头,“凡尔赛,只可能是那种让你心里最深处受到伤害的东西才能造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让你如此消沉?将你重重的摇晃成这个样子?”

“在这几个月里……我确实是……确实是遇到了一些特别……特别是事情……”凡尔赛回答得有些含混,说的话似乎无法连贯,“很让我难过的事……”

“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凡尔赛默然的轻摇头。

“我不想说那些事……希瑞……哪怕是对你,我也不想说……”

“啊,暴风雨后的宁静是多么的美妙啊!简直像圣父的天堂一样美丽!”似乎有一段时间以后,希瑞感慨了一句,“生活总是美丽的,就像战争以后的和平日子……”

“啊呵呵,当了将军的人就是不一样,居然赞美和平!”凡尔赛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被润湿了的屁股,“你手下的骑士们肯定都巴不得骑上战马去建功立业吧!”

“他们都是傻瓜,”希瑞也轻轻的笑了,“不过这也难怪,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哎,他们太不懂得生命的意义了,说来奇怪,我们的国家有这么尚武吗?这些军官们像是一天不杀几个人心里就不安稳似的……除了门德尔,他不跟他们一伙……”

“恩,希瑞。现在威马和比斯恩之间怎么样了?”凡尔赛询问起来。

“还是经常在冲突,不过没有大打仗就是了。”

“父皇怎么……,”凡尔塞摇头,“这样迟早会打起来大仗的。”

“这个事情啊……听说皇帝陛下也很为难,他自己病后初愈,本就需要辅佐之人的意见……不过我听说朝中对这个问题分歧很大。”

“哦,是这样吗?”凡尔赛这句话的语气好像逼供一样。

“……当时我身在罗普特,也不太清楚,”希瑞沉吟了一瞬间,“听说首相阁下、枢机卿大人、亚历山大皇子殿下等人各有见解,特别是当事的巴特勒将军的看法也有所不同……”

“各有见解……”凡尔赛仿佛在玩味这话。

“那……罗普特怎么样?马…马特莱王现在怎么样?”他问得有点奇怪。

“他还好,没有闹事了。”

“啊!对了!”希瑞转过头来,试图转换这个话题,“你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消息也许比较比闭塞吧?”

“哦?有什么消息?”

“贝鲁尼亚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停战了。”

“你是说迪斯•马里斯和那个古斯塔夫•哈德莱吗?终于还是停战了吧,不过我想他们本来也没有全面冲突……”凡尔赛摇了摇头,“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哈德莱将军和贝鲁尼亚执政院协议和解了,不过协议的条件你绝对猜不到,凡尔赛。”

“哦,什么内容?”

“哈德莱同意承认执政院和元老院的时候提出了好几项条件,第一条就是要迪斯永远不能担当执政官。”

“所以……”

“迪斯将哈德莱的要求全盘接受了。”

“那么迪斯下野了?”

“是的。”

“哦,”凡尔赛打了个哈欠,“那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让步,不过贝鲁尼亚解放军掌握着那里的大部分重要军政权力,事实上迪斯还是控制着贝鲁尼亚吧。”

“嘿嘿,真正的精彩的地方我还没有告诉你呢!迪斯在让出执政的地位以后的第三天就失踪了!”

“啊?”凡尔赛睁大了眼睛,这才是让他吃惊的消息。

两人都沉默了一小会儿,只有太阳在静悄悄的往山下掉。希瑞作了个手势,他们就默默的往回走,背向斜阳的步伐在黄色的草上引出细长长的梭影。

“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不是吗?”希瑞看了一眼比自己还稍微矮一点儿的凡尔赛,他的头发此时看起来是灰黑颜色的。

“是啊……太多太多…………”一粒沙飘过,在那无声的片段里,凡尔赛如临过太多沧桑的一般感叹,“林赛之死,索德河原上的战争,莱恩的突然退位和神秘消失,贝鲁尼亚的内战,现在迪斯又失踪了……”

“我不知道那个国家怎么了……我和巴尔巴斯枢机卿谈过这个,枢机卿认为现在贝鲁尼亚四分五裂,正是我们讨伐的好时机,我却认为我们的征伐反而会让他们团结起来……”

“有机会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凡尔赛?”

“我的看法?”凡尔赛扮了个哭脸,“我还有资格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吗?就算你愿意听,其他人也不愿意。”

“别这么说……,”说着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营地的大门前,木围墙托出了一扇简陋的栅门,门前守卫的战士们穿着武装的披甲握着自己的矛和剑,看起来精神熠熠,他们向两人敬礼。

“现在不说这个吧。我希望门德尔已经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回威斯特,好吗?”

“好的,希瑞。不过我们还得先到维森城里去一趟,我得把瓦克也一道接走……哎,你怎么这么笑呢?”

“呵呵,没什么,”希瑞说,“去维森没有问题,不过啊,我们肯定需要在维森的草原上走两天才能到威斯特。我记得你是最讨厌席地而睡的,可我们这次得要睡在草地上了哟……”

“哎,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凡尔赛摆了摆手,仿佛有点不耐烦。

天幕快落下来了,天脚和山上已经模糊不清,像缠绕了一条寂寞而长长的黑色丝带。拉德尼亚驻军营地里的火把支架已经摆设好了,准备点上夜灯,也许比平时里要亮一些才行,因为这样的雨后天气一般会在夜里起雾。士兵们在换岗,一队一队走得整整齐齐的。

“就这样吧!来,凡尔赛,看看我们晚饭准备好了没有。我想今天你愿意在我这里吃一顿晚餐吧?”希瑞拉过凡尔赛的手。




维森东部的草原是一片不太宽的草地,一整天的急行军就能从穿越它,从维森城走到接近皇城威斯特的兰开斯特郡。不过渺小和广袤总是难说的,三十多年前,罗迪斯教皇国为了征服拉德尼亚,在这片草上浴血奋战了半个月才闯了过去,虽然终于占领了威斯特城,但却消耗了太多的时日,使得拉德尼亚的皇帝有机会说服贝鲁尼亚和西斯力亚帮助他,同舟共济组成了联合军队。最终,长时间拉锯一般的征战让罗迪斯气馁,在经受了几次虽不致命但让人厌倦的打击之后,教皇萨乌里雷丁一世将军队撤回,放弃了吞并西大陆的宏伟理想。

如今,拉德尼亚帝国第三军团的一部战士正在这草原上歇息。他们是准备回家休息的部队,所以没有急行,因此也无法在月亮跃出云层之前就走出这片六月的草原。现在,明晃晃的圆盘子挂在深蓝的天幕上,像刚刚捏好的小麦饼一样的美白。薄薄的云飞过去以后,星斗更加的明亮,星座排列得非常整齐,就和文书里所写的一模一样,红的火星,黄的金星,明耀的北斗星都看得见,这些悬在上空的光明是魔法一般,但又不是来自人类所能企及的魔力。伟大的天主创造了它们,但不知道是为什么。是为了给夜行的人们指路吗?猜测神的意志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这一点经卷上早就说得明明白白,因此凡尔赛也就不再去犯傻了。他最后想到的是,传说有些学士说:星星们并不是围绕着大地旋转的,它们根本就不动,而且距离我们这些人类遥远得像一个梦。不过没有人相信他们。

篝火升了起来,一堆一堆的,士兵们大都和自己战友围坐在一起,低声闲聊或者嬉戏。草原的夜简直是透彻的,连草叶看起来都晶莹。很凉爽,微风习习而来,还觉得有些沁人。凡尔赛不再仰望天空,此刻的他其实很想走到那橘红火苗的旁边,但明显这会让所有的人不自在,因此他还是只能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

一张方案桌,是寻常的那种,普通的木材没有香味,轻薄但还好用。还有就是帐席上一床鹅毛黄的细羊绒睡毯,这件精致的上品睡具是希瑞为他准备的。这毛毯微微透露出麝香的气息,上头旋转勾结的异国图形仿佛催眠的魔咒一样引人入睡。

凡尔赛脱下了外衣,他卸下挂在腰间的刺剑,这把剑是哈波林先生送给他的,剑身磨砺得微微有些曲线,很锐亮,剑柄好像不是金铁的,上面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柔和线条的符文,虽然看起来很有些女性化,但确实也很漂亮,而且它轻细而坚韧,实际上很实用,基本上还能在战场上杀敌,它也确实曾经和贝鲁尼亚的莱恩的大剑搏斗过了。凡尔赛很喜欢这刺剑,多少有些爱不释手,也许是因为是哈波林送给他的吧,这种品质的刺突剑在皇帝的兵藏室其实也不止一把两把。凡尔赛抚摩了它一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旁边,他自己也躺了上去,觉得像睡在香甜的蛋糕上。

虽然没有喧哗,但凡尔赛感觉到太早了一点,所以睡不着。他想起了许多,不过都不够愉快,只有晚上和希瑞与瓦克一起吃饭的时候,表姐给他们将的那些解放战争时的故事让人回味。维森草原上最后的大决战是多么的激烈,当时血流成河的情景,千万条生命在这里消失。还有那奇怪的一幕:来历不明的灰色头发的独眼杀手,手持巨大的钢剑,在混乱的战场中飞舞,不论是那一方的战士,都毫不分说的屠杀。最后,那位不愿透露自己姓名的英雄,和剑圣哈波林先生一道从异乡前来帮助西大陆人民的战士,在尸体和鲜血中阻止他。他们的对决一度使得那一片战场被分开,在分飞的刀光与剧烈的魔法之间,双方的士兵们都畏惧的躲闪而开了。

希瑞将军很有作一名吟游诗人的天赋,凡尔赛从小就喜爱倾听她那些绘声绘色的将说,今天也不例外。凡尔赛把丝巾的被子搭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他想象当时是什么情景,想象得很逼真,仿佛看到了干枯的黄草地上沾染血肉的样子,看到了两个人舞动着剑气,吟唱出黑暗或闪亮的法术,拼死的搏斗,将周围变得赤红一片。独眼的长发狂人,坚毅的勇者……如果是自己凭着一把刺剑和那点魔力去和他们其中一人格斗,结果会怎么样呢?凡尔赛轻轻的这么想,不过这终究是传说和想象,因此心里没有半点起伏,凡尔赛安安稳稳的闭着眼睛,还感觉到桌上小烛焰的微弱亮度。

清风有节奏的吹进帐篷的布帏,翻覆起微小莫明的波纹,没有声音,人所不能察觉。凡尔赛不知怎么却察觉到了,或者说是他睁看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布幕起伏时候,黄色烛心散落而飘在上面的暗淡光圈也起了涟漪,悄悄的收缩放大,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原来已经是深夜了,凡尔赛这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间睡着。现在的夜静谧无比,万物都安睡了。也许是凡尔赛因为睡得太早而醒了过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样醒的,只是就像保持这样的姿势,连翻个身也不愿意。身下的细羊毛发出清淡安宁的香气,身批的丝巾盖被被应该是墨绿色的,此时缺乏光,就算这么近也只能看得像深黑发蓝而已。

凡尔赛没有动,虽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虽然没有任何气息,突兀的,他却感觉到了黑色的影子在身上移动,像是一个荒谬的魔方在转动一般。当案台前小小灯光再一次跳动的时候,他更加确定有人正在走进睡躺着的他,因为一个椭圆的轮廓从烛光对应过来的帐篷的蓬布上浮现出来,正好投入背对门口躺在地上的凡尔赛的眼睛里。

在这寂静里没有任何声音,凡尔赛感觉得到目光在自己身体上扫动,那帐篷的布映出了恍惚的影子。轻轻的,影子在移动,好像移到了桌案的方向,默默的固定了一小会儿。然后仿佛又远离了,地毯上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布墙上的映像又一次的爬了起来,这个人此刻走到了自己的背后。一鼓风吹来,稍微的吹起了覆盖在身上的丝巾,映在墙上的影子扭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爪子。凡尔赛突然感到一针刺骨的寒冷。

凡尔赛的左手撑地,使他像一条鱼一样从水里蹦跳起来。

“是谁!!”他这样大喊的时候右手一把扯下身上覆盖的丝被,甩向背后的来者。

呼啦一声,被子飞了出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凡尔赛一瞬间的时候这样想。不过幸好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因为这个时候尖锐突破的声音向自己胸膛冲来,蹲着的凡尔赛一把抓起枕头,窄细的刃刺破了枕头,伸出了钻头一样的刀尖。

嚓的一声响,蜡烛被打灭,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凡尔赛来不及考虑,因为快速的刺杀蛇一般的向他打来,几个刹那的时间枕头就被撕得粉碎,凡尔赛将布的碎片和填充的枕草一把撒向对手,同时用及时捞起的自己的刺剑挡开了戳进来的刀刃。

凡尔赛的视力恢复了,但帐篷里太黑暗了,他只能看见一个矮小轮廓,像个小孩。这个轮廓却正在狠命的想致他于死地。

“你到底是谁?”凡尔赛只能躲闪,杀手似乎比他更适应黑夜,他不断的刺杀,非常的迅速,但刀剑的准头也受到了影响。

“嘿嘿……”凡尔赛听到这样的声音,尖锐细薄,好像是在喘气。

凡尔赛绕到帐篷的门前旁边的地方,借着夜光,他想把对手看得更清楚,但让他大吃一惊的是,他还是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是一个人型,但肩膀和手上的线条似乎在不断的扭曲抖动;他的脖子部位有些闪闪发光;他的脸看不清楚,眼睛中紫黑的瞳仁好像在那里,如果那确实是眼睛的话。

“是魔法?有这种魔法吗?”凡尔赛开始进攻,因为他手里的刺剑要比对方的武器长不少。对手好像拿的是像匕首或者短剑一样的东西,他双手都是武器,但只适合近身搏杀。

那人又一次的试图贴近凡尔赛,他扑了过来,疯狂的连刺带砍,在兵器交接的声响中凡尔赛听到对方在叽里咕噜些他不理解的语言。

刺剑挑开了匕首,凡尔赛又一次打退了杀手的进攻。

“卫兵快要来了吧?”他这么想。

杀手没有后退,他一仰起左手。三条暗紫色的锁链飞了出来,滚动着,窜向眼前的凡尔赛。凡尔赛敏锐的贴着帐篷游走躲避,他发现这蛇一样的东西警惕的咬着他不放,在扫过了案布以后马上激起了夹杂着紫黑颜色的明亮的红火苗。

“这…黑火焰!!这是魔法?”凡尔赛在险些用剑去劈砍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

“心底冷却的深海的王妃,支配阴冷潮流气息的寂寞的女神,让你的吐息表现你的孤独和愤怒吧!”此刻的对手一动不动,仿佛他正在操纵这个法术,而这也给了凡尔赛咏念法文的时间。

蓝冰的雾气冲盈而出,扑向三条火舌。一瞬间将它们消灭,然后在冲向对面操纵的术士。

没有躲开,寒气汹涌扑面而上。若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被立刻冻伤。但凡尔赛虽然看不清楚而且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却已经发觉对方现在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刀刃从背后杀了过来,凡尔赛已经听到了死神的呻吟。他机敏的一扭转,用腋下夹住飞来的手腕。他成功了,冰凉的感觉表示他夹住了对手的刀。凡尔赛顺借着对方扑过来的力,将他扭在自己左怀一侧。

这一瞬间,就像一个舞蹈动作,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凡尔赛眼睛里闪过一道晶莹湛蓝的光芒。那是对手颈项上悬挂的首饰所发出的光,在案桌上火光的微弱反映下,竟如同照耀在大银烛下的精钻一般熠熠生辉。是白银项链上镶嵌的蓝色宝石的光辉。

凡尔赛虽然见多了珍奇异宝,但也没有看到过这样夜光灿烂的蓝宝石项链,但是此时他却暗暗责怪自己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被珠宝所吸引,而不是去查看对方的面目。可是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迟缓,一把往下扎过去,就像爱情的阴谋里刺杀怀里的情人一样。

突然,手里的重量消失了。身下的躯体向浓雾挥发一样的散去,一团一团的变黑,再变灰,飞快的稀薄而消散,就像影子戏谢幕时候一样,将灯光拉远,道具的阴影就一下子伸展变大到消去。

可是这不是影子,而是真实的躯干。凡尔赛害怕了,这全是一瞬间的事,腋下依然感觉得到对手的武器的存在,而脸却消失了,包括那蓝色的项链。

“嘿嘿……”

凡尔赛觉得头皮发炸,他确实有些麻木了,否则也不至于听不到锐器飞来的声音。有一点光亮,飞过来的最后一瞬间,凡尔赛下意识的一转头,感觉到后颈窝一丝冰凉。他茫然的伸手去摸,摸到的是血丝,是被划破的。一大缕银白的发丝落到手掌上,在越烧越旺的火光下看得很清楚。

凌乱的脚步声靠了过来,这个帐篷里的声响和火焰招来了注意。现在对手站在自己的身体右侧,帐篷出口旁边的阴暗角落里,像一根木桩一样混沌。凡尔赛怀疑刚才那一刻自己是不是错乱了,但是他一低头却看见掉在脚下的那只匕首。

凡尔赛默念起麻痹的咒文,因为他不能让此人逃走,而士兵们就要围上来了。果不其然,那人一个箭步窜向门口,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身陷牢穴,他一跃而起的时候手里的两柄匕首打向凡尔赛。

“火焰女神的侍者,无形的赤蛇!请夺走此人眼中一切的光和影,操纵他陷入昏死的黑暗!”对这样的情况,凡尔赛准备得很充分,因此他右手用剑一拨就挡飞了武器,同时左手将已经完成的法术投射向对方逃跑的道路上去。

刺客没有理他,径直从门口逃了出去,简直像飞鸟一样的快。不过,即使这样魔法也打中了他的背心。“混闭之影”的法术会立即将人击倒,即使对于魔术有抵抗能力的人若被正面也会在一瞬间内手脚麻痹,可是这个刺客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受影响,红色的光圈在他飞跃而去的身上一闪,散开了,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嘿嘿……”在这意料之外的情况使他发愣的一刹那,凡尔赛没有听出任何神情。

就在这帐篷的门口,此人似乎已经预想到了方才一刻将要发生的事情,也预料到了凡尔赛自然的反应。他在跳出去的时候,头转了过来,凡尔赛扫到了对方紫红的眼眸,刚好回过神来就看到对方向他撒过来的武器。

这还是匕首,但这时划着奇异的五彩颜色的锐利风光而凶狠无比的袭来,如同卷起的风暴。红色的短剑笔直的飞到腹前,凡尔赛侧身散避,左手却被清晰的划破了。正当他忍着痛挡开蓝色和绿色的气流并躲开其他几支的时候,他惊慌的发现六七枚尖刀竟然像线球一样绕着弧圈飞了回来,在火光的衬托下,一下子变成了夺命的绚丽。

凡尔赛抬头看到的是蜘蛛的肢体一样张开而伸展过来的剑阵。

“嘿嘿……”

“鬼哭血散斩!”

刺剑那尖利的刃撕开凡尔赛的手腕,一道鲜血被撩了起来,在黑暗中化作圆舞的黄昏。这一片血雾划在空中像把挥舞的刀,但却被急速突刺的剑锋挑了起来,疯狂的炸裂而开,宛如一朵怒放绽开的深色玫瑰,几点暴起的精光在闪动,雨水凋零的响声激动了起来。直射而下的匕首落到娇媚的花瓣和花蕊上,一瞬间消失。

凡尔赛左手叉腰,像剑术比赛那样的优雅。飞刀掉到了地上,互相碰撞发出响声。

红色的轮廓还若隐若现的飘在空中。凡尔赛捂着自己的左手腕,不让自己的血继续向下流淌。他看了看地,面前有六柄短匕,看起来是铁质的。

“嘿嘿……”

这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帐子里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漫过了地毯,将凡尔赛香喷喷的羊绒睡榻烧成焦臭冒烟的一团,并且还爬上了帐篷的架子上,也许马上就要将整个蓬烧垮了。凡尔赛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这个刺客夺门而出,他冲出去的时候脖子上的那项链又飘了起来,划出一抹漂亮的蓝色曲线,亮晶晶的。凡尔赛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细剑,映着火光也是亮晶晶的。他拾起脚下一只敌人留下的短剑,走出帐篷,七八个士兵正好围了过来,远出还传来正跑过来的瓦克•努诺瓦尔的喊叫声。



二十把火炬撑在营帐里,明亮得容不下一丝阴霾。凡尔赛坐在那里,他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感到有点不太好,眼睛似乎有些眩晕,也许是失血的缘故。此刻,凡尔赛觉得心头恶心,但是又不是真的想呕出来,长头发凝结成片,像一股一股的麻绳,湿滑油腻肮脏不堪的披在肩头上,非常的痒。凡尔赛感觉到瓦克关切的看着他,但却可疑的回避自己跟班的目光。他一直在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以及是怎么样发生的,恼人的事很多细节却都记不起来了,多荒谬啊!

那到底是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为什么?凡尔赛很混乱,他的脑子里完全不能勾画那个杀手的形象。那些奇怪的幻影是什么,是魔术吗?这种幻术是凡尔赛在任何一本典籍中都没有见过的,还有那些蝙蝠一样的飞刀,通过魔力和气息可以这样操纵武器吗?凡尔赛紧紧的握着手里的这把匕首,上面并没有丝线或者其他的东西。还有那眩彩的颜色……人也拥有那样的能力吗?

“什么!?你们是骑着马都让他逃跑了?”

“将……将军,我们没有发现什么人啊……”

“现在明月当空!在这样的草原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起来吗?”希瑞继续怒吼,像男人一样挥动着拳头,她的属下的头上不住的淌汗水。

“……对不起……我们……”

“继续找!带两队人马去!还有,让所有士兵列队,我要彻底清查所有的营房!”

这名骑士嗒嗒嗒的逃跑了,凡尔赛扭着头目送着他。

那人……在黑暗中踯躅摸索的行动似乎给凡尔赛留下了最深刻的影响。当时那摇曳微光中迟疑的人影就像草原上觅食的仓鼠。难道说那只是一种找寻,而不是猎杀的潜行?那他要在自己这里找寻什么?

“殿下,殿下!”瓦克推了他一下,把他从思迷的状态中惊醒。

“啊……”

“您的手……还好吗?”

“啊,没什么,伤口不怎么样,只是有一点痛而已。”凡尔赛简单的回答,他觉得手腕有些乏力。

“凡尔赛,”希瑞从案台椅子上走到他的身旁坐了下来,轻轻的握了握他的右手,“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刺客的!”

“恩。”凡尔赛点了点头,他觉得希瑞的手摸起来很温暖。

“那么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吧!门德尔去挨个的检查帐篷了,不一会儿就会逮到他,”希瑞冷笑了一声,圆润的嘴唇突然一下变得单薄起来。

“哼,我到想看看是什么人指使的,胆敢刺杀皇子!”

这个时候的黄色的灯火让凡尔赛感到不自然,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责问一般。他因为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而吃惊,一方面也还迷糊于那离奇的遇刺和死里逃生。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时间过得很慢,细沙从漏斗里悠悠的滑落到底盘上。凡尔赛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这是半夜里,卷起的门帏让呼呼的风自由吹进吹出,他穿得太少了。

门德尔大步的闯了进来,四四方方的脸上红扑扑的。

“怎么样?”希瑞站了起来。

“各个队长都仔细清点了自己的士兵,并没有奸细,而且……”他顿了一口气,“各个帐篷里我都自己打点了,没有人躲在里面。”

“恩?那么……真的是逃出去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出去找的人……”

“他们会找到他的。”希瑞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她好像是在对门德尔说话一样。

“哎……”凡尔赛准备说话,但自己却觉得怎么一个开场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呻吟一样。

“恩,”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他眨了眨眼睛,“希瑞,我觉得有些累了。能不能安排一个让我先休息一下?”

“你……”希瑞觉得有些惊异,“现在还是半夜……难道不等到抓获凶手吗?”

凡尔赛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躺一下而已,我不会就这么继续去睡觉。如果抓到了刺客,再审问不迟。也许是流血的原因吧,这里的火光,我现在觉得不太舒服。”

凡尔赛一口气说完以后就站了起来,撑了一下扶手,顺势的甩了甩自己的长头发。此刻的他看起来也不怎么虚弱。脸色是苍白了一些,作为一个刚刚经受惊吓的人来说也并不过分,贴上光以后看起来是蜡黄的。左手腕包扎得很好,虽然现在垂放在身体的旁边看起来是无力的,但是白布上只渗出了少许的血斑,谈不上重伤。他的剑胡乱的挂在腰间,右手只是随便的摆弄了一下。凡尔赛现在除了让人觉得更加瘦弱一点以外,总的来说并不像是一个被袭而受伤的人,还是那个悠闲随意的少年。灰色戎装的瓦克立即从背后轻轻的贴着他的手膀,这是一个搀扶的姿势。



小小的帐篷,由于没有使用香料熏烤,露草那种泥腥的味道到处弥漫。瓦克捧起那盏白蜡油的灯,将它放到那小凳子上。他拿出火石匣子,细心的磨打,轻轻的轻轻的发出嚓嚓的敲响,绽出的一簇火星跳了出来,点着了灯心,纯白的光亮腾起,变成黄色的,琉璃罩子覆盖上去以后,灯光一下子舒展开来,照亮了大部分的角落。

“哎,这样刚好,刚刚好。”凡尔赛随便的一骨碌就躺在一个地铺上。他招呼瓦克点灯的时候,汗臭、毛臭等各种各样混杂在一起气味钻进鼻孔,让他不悦得直跳眉毛。

“哎,好的,殿下。”瓦克找了个东西坐了下来,坐在凡尔赛的身旁。凡尔赛顺着烛光看着瓦克,他总是觉得瓦克的蚕豆一样的小鼻子小眼睛很好笑,好像长得很有去当小丑的天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觉得严肃。刚开始的凡尔赛试图让瓦克在平时稳重一些但后来却发现自己看到此人认真时候的面孔总是忍俊不止。现在,端详那他一小会儿后,这种感觉又一次的涌向心头。凡尔赛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哎呀,殿下,现在您还能笑得出来啊?”瓦克觉得自己的主人总是喜怒无常,他无奈的这么说。

“呵呵,有什么不能笑的?就当是为我的劫后余生吧!生命多么的美好,值得欢笑!”

“别开玩笑了,殿下!”瓦克板起了表情,眉毛带着小豆子的眼珠缩到脸的中心位置,瘪起的嘴唇向上提,鼻梁仿佛看不见,五官像冬天里挤在一起取暖的叫花子一样。凡尔赛哈哈大笑。

瓦克觉得很尴尬,他似乎觉得凡尔赛的神色不可理喻,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对方这种似乎看到一个中了混乱法术的疯人一样的表情让凡尔赛更加开心。他笑啊笑,笑了好一会儿,笑得身体颤抖起来,扯动了手上的伤口,觉得痛了,才停下来。

“好了,瓦克。我觉得好多了。”凡尔赛弓着身子擦了擦眼泪。

他开始向瓦克讲述方才前半夜时候的遇险简单的,简单的叙述给他的随从听,瓦克像听故事一样的聚精会神,虽然凡尔赛讲得轻描淡写,但听者仿佛津津有味。

“那么,那个人懂得魔术,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刺客了!”瓦克得出一个结论。

“那么,他一定是跟踪我们好久了。我无法想象他不是混在军队里和我们一道同行的。”

“哦,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瓦克?”凡尔赛立即询问。

“我的意思是……”瓦克犹豫了一下,就像演讲是停下来思考一个修饰的词语一样,“我的意思是,军队里的士兵都是第三兵团的人……”

“我懂了,你是指希瑞和她的军官们……你是指这个意思吧?坦率的说吧,瓦克。”

“是的,”瓦克想了一想,他就这么说了,虽然脸上有了点红,“这又不是一支刚组建的编制的新军,在这军队里头,编组是清清楚楚的,队长对自己手下的战士都很熟悉,上面领队的骑士可以直接典查出每一个人。……您看,如果刺客是逃了出去,在这平坦的草原上,骑兵队怎么会找不到他?所以只可能是躲在营地里了。”

“你是说这是部队里有预谋的。全都安排好了,办完事以后逃回自己的小队里自然就无影无踪了,只要刺杀成功或者即使失败,只要不被我发现面孔,一切就都不会败露。”凡尔赛接着说。

“是的,我觉得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瓦克点头,“对您下手,不可能是几个人头脑发热的想法,也不可能是出于简单的目的。殿下,您应该想一想,在朝廷里,有没有人……”

瓦克顿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恩,特别是在索德兵败以后,如果哪位上层的骑士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凡尔赛自己说了出来。

“也许还不是泄愤这么简单呢……还有希瑞将军,殿下,我知道将军和您关系很好。但您也知道,将军也是皇族,好些事情也许她也是不得不牵涉其间……”瓦克说话声音越压越低,也迫使凡尔赛说话越来越小声,他还不时的去看看卷下来的布门帘。

“你是说,希瑞想对我……”

“不,虽然希瑞将军并不是说丝毫不应该被怀疑,但这样的事情,我想对她来说一定不是一个良好的计策,如果您出了意外,毕竟要她来负责,对不对?”

“不过,她即使是被人陷害,但平日里,军团里埋下这些种子也不是完全不可预见或者说是无意的吧……”

“你说军队里被朝廷的人渗透进来,希瑞将军却无能为力或者坐视不理。”

瓦克不置可否,他看着凡尔赛的眼睛,沉默了一下子。

“希瑞将军毕竟也是帝国的军人,她不可能不受朝廷里的影响,还别说军枢部里……还有其他的皇子们……”瓦克说话越来越含糊。

“……军枢部……其他的皇子们……”凡尔赛轻轻的自语。

“殿下,对于希瑞将军,您也许不能全无提防啊……”声音是如此的诚恳。

“哎……你说,这个刺客抓得到吗?”凡尔赛一下转换了话题。

“我看是不可能了。……身手敏捷,通晓魔法,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杀手,这一定是一个长远的计划。而且挑您随军回朝的这个时候,对方看来什么都准备好了,不会就这么容易露出马脚的,若是能逮到,早就落网了。”瓦克明白的回答,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看也是。”凡尔赛叹了口气,他耸拉着头,背靠在一块随便的木板上,找了一方臭烘烘的东西搭在自己的身上,一下子就闭上眼睛。

“等着结果吧。如果什么都没有,我明天再和希瑞谈。无论如何,我不希望这个事情张扬出去……在这第三军团里保守秘密还是不太难的,恩,如果有人故意把消息泄露出去,反倒还容易查……”

“殿下,我也呆在这里吧。”瓦克不等回答,就起身找了个地方躺下来了,他正对着灯烛和帐篷门口。凡尔赛没有睁眼去看他,就保持自己的这个姿势休息起来。浅浅的光色微微的往复变化着,瓦克盯着它看,眼珠一转也不转。草原的夜就要结束,明日就可以回到威斯特了,很快的,凡尔赛的呼吸变得深长舒缓,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21 楼] | Posted:2004-05-22 23:58| 顶端
mickey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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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三节


“哦,凡尔赛!你来了!”

青色的窗帘遮挡住了明晃晃的烁热阳光。淡蓝的烟雾,旋绕在屋子里,是艾香那芬馥而又清淡的气息,苍须的老人衣着的是白色的睡袍,他躺在那里。当侍女轻轻的推开门,他对着走进来的人影这么说。

“哦,先生。”凡尔赛快步的走了进来。哈波林示意,床头站着的佣人就将他扶着坐了起来,他一伸手端起床头的一支金碗,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那是浓绿颜色的粘稠药汁,凡尔赛走到面前的时候看了一眼。

“来来来,坐这里。”侍女递给老人毛巾,他擦了擦嘴以后这么招呼凡尔赛。

“恩,先生,听您说话,真像没有病一样呢!”凡尔赛从佣人手里接过盛药的碗,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呵呵,确实好多了。”哈波林说话的气力确实很足,和往常一样,是深厚简略的语调,他指了一下床头的小桌子,让凡尔赛将碗放在那里就可以了。

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凡尔赛端详着哈波林,清瘦的老脸上如刀颗斧凿般的深刻,那是时间之神无情干练的掠夺;头发还是浓密的,虽然已几乎全都雪白;卧蚕的白眉严而不威,配着山羊的长胡须,拉姆斯•哈波林先生的长相仿佛是文枢部里一个普通的老臣,终生在文卷里度过,但那份闲适的气质却如同一位修行炼法的隐士,在朝阳与夕月的山林与水溪中信步流转,他并不像一位武士。哈波林的双眼禁闭着,眼睑的皮肤上积聚的是细密紧缩的褶皱,这使得眼睛看起来有些小。

“嘿,凡尔赛,你这么打量着我干什么呢!”哈波林说。

“呵呵,我只是觉得先生的气色好极了,”凡尔赛自我解嘲,“恩……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呢。先生您怎么能知道我在看着您呢?您能怎么什么事都看得见呢?”

“这很难解释,凡尔赛。”哈波林把自己撑起来一点,“人是很奇妙的,我们大多数时候用眼睛来了解世界,可是其实我们是用在心,也就是灵魂。……我想你能够了解,眼睛只是灵魂的一扇窗户,当这一扇窗户关闭了的时候,其他的窗户却不知不觉的开启了……”

“我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虽然和你所看到的有所不同,这不是光明,却是一种气息,通过一定的练习,你就可以感知到它,就和修行的神甫或者法师一样。”

“感应吗?”凡尔赛微笑,“我听说过,这仿佛是一种法力。”

“可以说是感应,虽然不如视力那样的明确,有时候,我却能发现眼睛所难以看到的东西,比如说战场上不易注意到的隐藏的危险。”哈波林也笑了,他捋了捋胡子。

“隐藏的危险吗……”

“哦,凡尔赛,你想说什么?”

哈波林先生的皱眉仿佛是一种深刻的怀疑,但其实并不是,凡尔赛知道只有当他确实感觉到什么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不自觉的抚摩了一下银灰的头发,凡尔赛的蓝色丝绸衣领上飘过一丝熏香的淡色烟雾。他开始向哈波林讲述自己这半年在维森的经过。

“哦……?”哈波林聆听着凡尔赛说话,感觉好像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模样,凡尔赛说完了,叙述到他走进哈波林的房间为止,然后老人似答似问的这么感叹了一句。

没有风,凡尔赛觉得有少许的热,这些热气使得他不可抑制偶尔的去在意自己的头发,然后他又看到地面磨花的青灰色石板和蓝月琉璃的台阶,那里仿佛透露出丝丝的凉意。他好几次发觉自己这样走神了,哪怕是在给哈波林讲自己的故事的时候。

“你似乎说得太平淡了一些吧,凡尔赛?”哈波林坐了起来,倚着床头的扶手他坐得很直,几乎不怎么佝偻,眼珠里的光芒是充明的,和没有生病的人一样。

“你在草原上遇袭……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处?”

“不,不!”凡尔赛只是摇头,“这事……我只是觉得很蹊跷,不知从何说起。”

“连我都还没有听说此事……难道你不准备向陛下报告?”

“我确实还没有这个打算,我也请希瑞将军不要泄露此事,她号令部队,把这个状况作为军机保密,所以到现在大概还没有流传出来。……也许,我会把这单独谈给父皇听。”


这个傍晚,落日的余晖令人吃惊的夹杂着些许绛紫的光。穿过地面的屋顶树梢以后被硬生生的分割成各种颜色的线条,一支一支的洒在鲜红泥土的背幕之上。

当凡尔赛拉开房间幕帏的时候,他立即被这浓郁的色彩刺激得无法睁眼。然后,他看到了波光,鳞细纷飞的闪起来。红色的威斯杜拉河,静静向前流着,宽阔得像父亲的胸膛,暗涡依然在涌动,但在它们一般都会这包容一切的静谧河道中匆匆的消去。两岸的树木在一日中最后的暖熙向篱笆一样的伫立,默默瞻仰着这条大江东去。


“你使出了鬼哭血散斩?”

哈波林的青色袍服看起来既轻又薄,可以被夕阳所穿透,窗前的凡尔赛望着远处的河流,他的发丝间穿过的昏色的光依然染黄了这件衣物。

“鬼哭血散斩……破心脉,败弃精血而化气,以死求生……我曾教过你,此式用生命换作力量,虽然威力绝大,但本人也会大量失血,至少重伤。因此不到最后的生死关头不可以使用……不过,凡尔赛,我感觉你精气很好,神态并不是很虚弱,只是略有亏损之象,你用了什么药,竟然恢复得这么快吗?”

“老师,我并没有有什么恢复的药,只是当时没有伤得这么重罢了。”

“哦,怎么可能?”哈波林皱了一下眉,凡尔赛走了过来,因此赤红的光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眶里。

“我使用了化血的魔术。”

“化血的魔术?”

“是的,是暗黑的法术,可以用魔力和少量的血变化成血气。您知道,暗黑魔法里面有很多是血魔术,而术者不可能有这么多鲜血来发动魔力,所以他们借助化血术。当时您教我鬼哭血散斩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个问题,虽然这武术是从东方来的,但也许根本上也是可以融会的,于是我偷偷的学习了这些禁止的魔法。我没有告诉过您,是因为我也才刚刚掌握化血魔法,没有真正尝试过实战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结果你这次就尝试了一下?”

“呵呵,是的。结果证明是成功的,不过鬼哭血散斩的力量并不像您给我形容的那样强,也许是因为缺少真正血液那种精华吧!”

“啊,凡尔赛。”哈波林摇了摇头,脸上却是轻轻赞赏的欣慰,“你真的是很聪明,你有我从未见到过的敏锐,我将一身的技艺交给你,真的是满足的寄托了!”

“多谢老师的夸奖。”凡尔赛坐到哈波林的身边。

“敏锐的智慧,这是成为大师的条件。不过,凡尔赛,你还缺乏一样东西,如果你有了这样东西,你也许可以超越一般的凡人,就像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一样。”

“啊,老师,您这样说……是不是……您说的是什么?”

“是豁达,从容的豁达……”哈波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也许以前我给你说过这些话?我总是想影响你,也许是我们这些老人的通病吧,你早已不是孩子了。”

凡尔赛点头。

“其实你不需要我教导你什么。对吧,凡尔赛?你是知道你自己的。”

“不过我还是要最后提醒你一句,你呀,经常在心里装进太多的东西,不要胡思乱想,特别是对你自己。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指了指凡尔赛。

“还是那句话,老师。你说的话我理解。”凡尔赛笑了起来。

“呵呵,话合其时?对吧?”




六月半,北拉德尼亚处在清爽的和风的包围之中。这里的平原上水草丰茂,而阿克提克斯海洋从北方吹来冰凉的季风,更染得这片土地上绿油油的。在这个时节,海洋上没有浮冰,从贝鲁尼亚、罗迪斯甚至更远的塞诺比亚等地方来的商船跨越蓝色的海平线,云集在北方的亚历山大等港口,使这些地方像蚁山一样繁忙。

此刻的皇城威斯特更是烟花纷繁,所有异国的奇珍异宝、把戏玩意都聚集到这里来了。特别今年是阿斯贝尔皇帝六十寿辰,商人们将海货从北方一路赶到这里来,自然有达官贵人买来为皇帝献礼或为庆典祝贺,由于大赦税,即便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有兴趣逛一逛。在这温暖的夏日里,威斯特张灯结彩,工房丝场里的工人仿佛都比往常要块,夜晚里是灯火通明的,杂技马戏等戏班子表演着乐趣,连珠宝商贩也不收市,因为贵族们也会出门来看看。好几十年,即使是主圣节的时候,威斯特也没有这么风光了,这真是黄金时代!


可这个下午,凡尔赛却没有留在城市里看热闹。他昨天在弟弟波尔那里胡闹了一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多久。第二天发现两个人胡乱的躺在地板上,完全记不得自己和波尔都谈了些什么,虽然有疲倦,头有痛,但凡尔赛还是很愉快,他把波尔扶上床,自己走出了门。然后就立即碰到了亚历山大。

虽然已经洗淑了,但坐在马上还是觉得有些宿醉似的眩晕,凡尔赛扶了一下鞍子。

“哟,凡尔赛,你昨晚可真是尽兴了呢!”亚历山大微笑着说,微风不间断的拂过他金黄的短发,吹得头发飘逸起来。

凡尔赛费力的看了他一眼,亚历山大比凡尔赛高大,坐骑又比他的高一些,于是凡尔赛只能仰视对方。

“是啊!酒喝多了。你看我脸色都这么不好,还硬拖我出来骑马!”他好像在抱怨。

“你一回到威斯特后就天天躲在家里,要不就去和波尔几个一起声色犬马,脸色好得起来才怪呢!”

他们走出了城,原野的气息一下子涌动而来,把凡尔赛包裹起来,就像年少时扬起马鞭。清凉的风舞动起他的长发,使得人豁然开朗。

亚历山大骑的哥特马的长鬃和它的尾巴一样长,飘逸的两束,风旗一样的有规律的回荡,像卷起的水流。他任由马匹自己漫步,自己高高的远眺着目前翠蓝的河流和苍绿的原野。有几座小树林,一切是醇和的一片,只有几位骑士的身影远远的点缀在上面,云散去了,乳白色阳光并不刺眼,但这一切清明得发亮。

“看吧,凡尔赛!今天天气多么好!”亚历山大转头对身后的弟弟说话,“有几位公子都在草场上赛马呢!那还有位小姐,好像是拉裴尔公爵小姐吧?”

“那么,我们过去吧!凡尔赛,我们跑过那坐桥,怎么样?”

“你的坐骑是哥特马,若比速度,我这家伙怎么比得过他?”凡尔赛没好气的说,他看了看他自己坐的这匹杂点灰边的黑蹄子白马,一点兴趣也没有。

“嘿,你这家伙?所以说你一点都不懂得马。你知道你现在骑的是什么马吗?这可是珍贵的品种,我最喜爱的艾克斯卡力文!”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艾克斯卡力文吗?”凡尔赛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开始笑,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不会吧!你会舍得把他给我骑吗?你以前连瞧都不让我们瞧的!”

“那是我以前怕你们打它的主意嘛!现在不怕了,我已经把它驯熟了。怎么样,你坐在上面它很听话吧?”

“哎呀,艾克斯卡力文就这个样子啊?这就是飞空之刃吗?”凡尔赛摸了摸它,“怎么看都不像是良驹啊?它真的跑得那么快?”

“当然!”亚历山大打响了马鞭,跨下的青灰色哥特大马一跃而出,越过一个小草坎,乘风而去。

“我先出发了!要是你追不到我,下次就请我喝酒!”



波光粼粼,时而跃起轻微的水浪在上下翻飞。蔚蓝色的云彩倒影在漂移,广阔的江面上几叶官渡悠闲的摇摆着,闪着光亮。长长的宽桥是白石建造的,圆拱石板上灰色的斜长印痕和浅细坑洼是经年累月承受轱辘和马蹄的劳累的证明。奇怪的是此时此刻桥上竟然没有别的什么人。

“如何,艾克斯卡力文不是浪得虚名吧?”

亚历山大的马赶了一步,跨了上来。他眨了眨自己蓝宝石一样的漂亮眼睛,用一块月白丝绸的绢帕轻轻的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又抹抹自己方腮下的细须,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些流汗了。

“啊哈哈,果然是风驰电掣一般啊!不负飞空刃的雅号!”凡尔赛非常的满意,因为他在不到半程的时候就超过了先起跑的亚历山大。他赞许的拍拍马的脖子,艾克斯卡力文得意的仰起了头,打了个响鼻。

“不过你的马术也进步了,这是我所不知道的。否则如果骑士的骑术不佳,再好的马也跑不快。”他走上了桥的拱顶,风和云的阴影从头顶走过,脚下是清新的河水在流淌的声音和气味。

“不知道到哪里去还能找到艾克斯卡力文这样的马驹啊?”凡尔赛解开了发束,让自己透透气,他走在自己哥哥的身后。

“很难。它是只有罗普特南部的山地高原上才生息的一种野马,很聪明的野兽,而性情非常暴烈,若是野生俘获根本无法驯养,因此只有在母马下驹的时候去偷来从小养大。要想找到他们都不易,更别说去偷小马了。”

“这种马当地的人叫做卢特,是阴影的意思,因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他们也不敢去招惹卢特马,否则会被马群报复……”

“哦,这么神气的马啊?我倒是不知道了。”

“当地人说这马在那里生活了几千年了,是当年恶魔战争的时候留下来了,说是魔族将领们的坐骑,是从魔界来的马。”

“呵呵,这个我还有听说到。因此那些山民才对这马如此的敬畏?所以你才给它取了个艾克斯卡力文的名字?魔风侯的魔刀,呵呵。”

“不论如何,确实是很珍稀了。据我所知,除了我的艾克斯卡力文,就只有罗普特的马特莱王还有一匹。”亚历山大习惯性的挑了挑眉角,这个小动作让他看起来很得意。

“啊……那个马特莱王也真是让你伤了不少神吧?”

“狡猾的家伙。若不是我们朝廷的军队在那里,他不会就此放过加源。”

亚历山大和凡尔赛两人驾马舒缓的走下桥,走出了道路。踏上寸高的青草,发出短而明晰的吱呀清响。

“马特莱就像一头豺狗一样!哼,豺狗!但愿他只是一头豺狗!”

“哦,”这话让凡尔赛侧目,“难道还有其他?”

“我还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其他,我想他也不敢上抗皇家吧!不用担心,如果狐狸真要出洞,就不可能不露出尾巴。”

“不错……”

“凡尔赛,罗普特那个国家是非常不祥的。我们圣教的福音几百年来都无法传达到那里去,直到我们的曾祖父用士兵保护僧侣们踏上那块土地为止。他们的人民信奉着邪恶的卡欧斯,历来不愿意遵从正道,你也是知道当年的历史的,教会牺牲了多少教士和司祭去拯救那些罪恶的人。”亚历山大轻轻的抚摩着马鬃,表情是若无其事的。

“不过……不过现在他们已经皈依圣法了啊……马特莱王本人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我不知道马特莱是不是虔诚,可是直到今天,那里依然到处流传着邪说,或明或暗的。元神教本是他们的国教,正是如此,教会里的主教们才斥责马特莱本人就是一个异端,他们说如果不是他在阳奉阴违,僵死的邪教不会这么容易死灰复燃!”

“那……那你认为他是想反抗我们圣教吗?”凡尔赛这么问,他的马踏着石子绷了一下,使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还不能下这个结论。”亚历山大看了他一眼,“他如果那样做,就是反叛帝国。”

“啊!”凡尔赛一路上听着亚历山大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突然才仿佛回过了神来。

“第一军团是不是已经出发去加源了?”

“啊,是啊。一小部分,只是安抚性举动而已。”亚历山大斜着眼看着凡尔赛,眉毛张开,眼睛睁得有点大。

“父皇已经把神龙将军封给特里安•图雷尔泰了吗?还有第一军团的将军职位?我从军枢院里听到的谣言。”

“呵呵,想不到军枢院里面都会如此人多嘴杂。图雷尔泰只不过是得到了神龙将军候补的资格,他被提升到副军长,和阿克萨斯一样。你知道,神龙将军的称号即使是我们拉德尼亚的皇帝赐了也是不行的,还必须得到神龙乌玛的承认。”

“乌玛离开威斯特城一年多了……哎呀,这个神龙将军啊,在拉德尼亚和我们的皇帝陛下也快差不多了,是守护神的人间代表啊,不能随意封给什么人的。如今虽然空确,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觊觎的。”

“哎,吕森将军啊……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好像他是第一位战死沙场的神龙将军吧。神龙不在身边,竟然会……”不知道为什么,凡尔赛又变沉默了。

“不过话说回来,图雷尔泰本人竟没有到你这里来道谢吗?”亚历山大反而吃惊,他望着弟弟,“我听说你从索德回来以后直接写本子参到了父皇那里,盛情赞扬了他一番,后来那文章转到了军机议会里,作为对其领军的评定。实际上不就是你推他到现在的地位的吗?”

“虽然我是称赞了他,并建议提升他的军阶,但不足以如此啊。他还这么年轻,却已经是位列四大将军之后的长官了,各个部队的同僚一定有所想法吧?”

“啊,我这就不知道了,我从加源回来以后就很少去他们那里了,不过眼红人想必很多。呵呵,凡尔赛,他们以后肯定都来巴结你呢,以后不要随便写保举信了哦!”

凡尔赛随意的摆了摆手,就像要努力甩开一张罩在头上的蜘蛛网一样摆脱亚历山大轻轻的嘲弄。



正午的光辉,仿佛从云端摔下来似的,裂成白花花的一块一块的。绿野草地上因此也显露出蜚语一般模糊而可爱的多彩。同样花白颜色的艾克斯卡力文自由的踱了踱去,因为轻松而显得自在而快乐。此刻的它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的像一头奶牛,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让它和周围其他的马匹一点的不亲近。那些马儿聚在一起,好像在交谈什么或者议论着这个独自一边儿的异类。而旁边,正响起兵戈相交的声音。


白色衣衫的少年人手中精湛的长剑挥动的时候舞起的风将半人高的草叶快速的撕裂,可想而知有多大的力量。他的武技一看就知道是普通士官学校里教授的剑法,但此时却被发挥得酣畅淋漓。一劈一砍,准而迅猛,一挡一带,稳而沉着,虎虎生风。

他的对手是凡尔赛。

凡尔赛的刺剑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他很快的判断定了形势,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应付。他身手灵活,像只灰兔子一样的跳跃腾挪,自信的飞舞在太阳下闪亮的刀光的半圈之中。他用剑尽量将对方挡得远一些,不让他靠近,于此同时,凡尔赛认为对方虽然又快有狠,但缺乏更高层次的熟练,而且没有经验,让凡尔赛能够预测到大部分的动作,因而白费力气。

以后如果是和别人进行决斗,他有可能会被杀。凡尔赛这么想。

嘣的一下,手腕都被震得发痛了。这个感觉让凡尔赛一下子回忆起当年在贝鲁尼亚的原野上,自己和黄金色的莱恩的对搏。血的腥味涌上了他的心头,而眼前这个宽脸阔眉的同龄人,凡尔赛看到的他的唇是薄薄的,有些扭曲,好像被牙齿紧紧的咬着的模样——虽然这应该是武斗中全身用力时的正常表现,但现在的凡尔赛看到莫比•杜雷时却更加不这么觉得。

莫比和他的父亲十分的相象,凡尔赛这么想,特别是那双眼睛和认真时释放的神态。在歌鲁波草原上杜雷将军大多数时候都用这种眼神巡视自己的部下,包括凡尔赛皇子。这是很值得尊敬的眼神啊……

将军战死在原野上了……是莱恩带领军队赶回去的时候……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杜雷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上,凡尔赛也在猜测……莱恩,以莱恩的身手是敌得过帝国的猛虎将军的,对他而言,在乱军之中诛杀疲惫的杜雷应该不算太难……

……若自己当时不投降,也许也会被杀……

回想起,当时并不知道莱恩还是贝鲁尼亚的王子,也就是早逝的爱丽丝皇姨的儿子,自己的表兄弟。那么,莱恩•贝鲁斯的一头金发完全来自自己的拉德尼亚皇家,是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的血脉的象征……而自己……

“噗兹!”

空气穿过的声音一下子驱散了凡尔赛一瞬间的沉迷。后退中头发飘过耳边的感觉竟然有些恐怖,仿佛生死关头的失足一样,他立即觉得到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不过回神之后的凡尔赛清醒得很快,尽管不是那么的从容,对手连环进攻还是被他一一化解。他不是那么懊恼,却是有一丝畅想被打扰的丧气。

“好了!”

正当莫比使出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双面斩击向他的腰间的时候,一直在后退的凡尔赛一跃跳出了胶着的战场。

“莫比!”他行礼般的并脚而立,端着剑,正视着已经快要汗流满面的莫比•杜雷,“难分伯仲啊!好久不见,你武艺的进步已经让我惊讶!”

“不过……”他将纤细的武器一划到地,发出急甩马鞭时候的那种声音,“现在让我们一招定胜负吧!”

银白的颜色,但并不光洁,因为钢铁上面已经有了数不清的坑坑洼洼和疵痕。这是一把上好的练习剑,匀称和坚固,没有开刃,尖头磨得很圆,这种软剑头一般是不能刺进人的身体的。颤抖着,指向眼前的莫比•杜雷。

“我要使用我从哈波林先生那里学习到的武技了,如果你能够破解并反击我,则我将不能战胜你。”

而这个年轻人很专注的盯着凡尔赛,从披垂的头发扫到蓝色发灰的眼珠子,他自己强健的身体绷得很紧很僵硬。

“不过,这样的武技很容易造成一些伤害,即使我手里的兵器没有开刃。”

“小心了,莫比!”他点了一下头。

蜻蜓一样旋转舞动的细剑,挽起了风。亚历山大在那一刹那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在飘动,凡尔赛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但是那奔射扩散出来的气流一下子扫荡过自己的身体,不,并不是空气,仿佛是魔力在流动一般。

“龙牙烈风剑!”

仿佛是蝴蝶的羽翼,仿佛是从凡尔赛直刺过来的剑的后方,翻扑而来。电光火石的瞬间,莫比没有办法分辨出冲杀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在这种场合下,他所看到景象的和所感觉气息到的是不同的。

宽剑振动得很厉害,交错的风向他咬来。莫比侧身躲闪的时候,手臂和肩膀上擦过去的强烈的撕拉感也许是因为皮肉开裂了,不过并没有觉得痛。

铁器脱落了,因为一股烈火烧烁的感觉让手腕一阵痉挛。

凡尔赛的招式过去了,身体也扑到了莫比的怀前。莫比斜歪的眼睛正好对着他的脸,这张脸和以前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很白净,是瓜子脸,淡色的眉毛,额前垂下几缕白铁一样颜色的头发,眼睛睁得比平日里大一些,有一点点浅浅的笑意,不过莫比看得出来并不是一种嘲讽的意味。

他一把抓起腰间匕首的柄,死命的拔了出来,噌亮的声音伴随锋利而暴吐精光的短刃从鞘里喷了出来,被高高的举在空中。刚立住脚的凡尔赛惊讶的看着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器,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其他反应。

“莫比•杜雷!”

亚历山大皇子大吼一声,像熊的咆哮一般,围在一起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但他们并没有转过头来,这声音的震动不足以消弭他们因大惊而造成的失色。

“你要干什么!你想要行刺凡尔赛皇子吗?”

亚历山大走了过来,莫比•杜雷涨得通红,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其他的表情,也一点也没有羞愧的表现,他看着前方,无神的,紧握匕首的右手停在半空,一动也没有动。

“杜雷伯爵!刚才你出言挑衅,凡尔赛皇子容忍了你的无礼,答应和你比武,想不到你竟然在各位大人面前对皇子公然行凶!你可知你难逃死罪?”

莫比缓慢的放下了手,他白布的马装上裂开了长口子,确实是被撕开了,不过没有流血,面部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血色开始变得苍白。凡尔赛默默的后退了两步,他也是低着头。

“各位大人,请将他押下!我们立即回城。”亚历山大的话说得很快,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

“不,皇兄。算了,你听我说。”

“莫比……我知道你是一时激动……”

凡尔赛将手中的武器丢到地上,落到莫比的剑上发出响声。他看着对方。

“有些话我还是需要当面对你说,即使各位大人都在场也没有关系……两年了,我都没有见到你,连上次我随猛虎兵团去维森的时候,也因为你调走得比较早,没有能见面……”

“我知道上次战争的事,你不能原谅我……你肯定是因为我像贝鲁尼亚的部队投降出卖了前线将士而恨我……”

凡尔赛一顿,看到的是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周围是面面相觑。

“但事实不是那样的,我也尽力战斗了,只是我战败了……无论如何,杜雷将军光荣的战死疆场,而我却耻辱的苟且偷生逃了回来,这是事实。对于战事的失败和将军的阵亡,我作为部队的参谋,责任是不可推脱……”

“……莫比,对于你的父亲……我很抱歉……”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莫比,我也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请了解我心中对于你父亲和你的内疚和羞耻……”

“我们小时候也算是好朋友吧?莫比,我很惦记那个时候……”云层下降了,地面阴阴暗暗的,有鸟在叫。凡尔赛在这个时候竟然丝毫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着什么。


就要下雨了的样子。亚历山大一路催促着凡尔赛驾马快一点,不过他的反应不大,好像是这些粘粘呼呼的潮湿的风惹得自己的弟弟不高兴似的。




喜色,飘扬到了云的上面。

橘红的长条旗帜像丝带一样的高高飞扬起来,包裹着拉德尼亚帝国二百五十年的皇都,昔日“黄金大帝”亚历山大皇帝用剑深插土地以示和平的地方,加里西亚西大陆上最巨大繁荣的城市,母亲一样的威斯杜拉河的长子,威斯特。

激越亢盛的音乐奏起来了。那是合众交响的声音,一拍一节分不清楚,但含含混混的穿梭在街道上,市场里,房屋边。从依修塔尔女神刚开始垂目的清明朝晨,一直到皎洁的露娜漫步的洁净朗夜,十几天来,这没有停止过。

光亮照耀起来了。城市里的所有房屋的檐台下——不论是琉璃婉转雕镂万千的精美石梁,还是老朽昏暗千疮百孔的粗陋条木——悬掉的都是小巧可爱的灯盏,叶片一般素丽,花瓣一样秀美。有些屋檐挂满了一排,风吹过来,吹得它们直摇晃,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顽童嬉戏的欢笑,不过那微小的火心,却是这么也不会熄灭的。这是祈福灯。




“愿至高神圣的尚父赐予陛下最纯洁的荣光,祝愿陛下像那永远平静的卡芬海一样,像那恒久屹立的玛雅峰一样,像那水流长长的威斯杜拉河一样,健康安宁,万寿无疆。”


火药的炮打向天空,是五颜六色的。曳光弹,飞到夜空中,星星下,爆发起来,散开了,竟然像花儿一样盛开,一时间姹紫嫣红!红的,蓝的,紫的,有的像圆润矜持的玫瑰,有的像豪放的山菊,有的像奇趣的斑斓的海角星。仿佛点燃了星宿一般,染亮了黑夜。

这简直是辉煌的奇观,所有的人都在大声的欢呼和鼓掌。

“哦呵呵,真不错!刚才是彩色灯花吧?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一亮一亮的了。好久没有这么精彩的表演!”哈波林坐在白玉石圆拱大围殿的上层,大约三百多级阶梯的宾台前,他眼前的主礼台上表演的马戏团的节目结束了,谢幕时的祝词和齐放烟花甚至让斜前方玉座上的阿斯贝尔皇帝高兴的笑了。

“不过,先生啊。现在你的身体还没有康复,真的应该来吗?”凡尔赛坐在他的旁边,有点担心的说话。他身穿着柔和颜色的蓝礼服,装饰得简直像女性的服装。如果不是他有意的将自己的长头发输理成了骑士那样竖直的形式,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和希瑞将军差不多了。

“你还有点发热呢……”

“哎,没有什么。”哈波林额头红润,眼里发出饱满有力的光线,仿佛很有精神。但是一个有经验的医生或者司祭都会一眼看得出来这是发烧的表现。

“这是有点反复而已……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床,陛下的大寿喜宴我怎么能不来呢。”

凡尔赛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哦!玫丽,你看!看来陛下要封赏这群表演者了呢!竟然招他们上荣台面圣,对于那样的人来说,真是无上的幸运,一辈子里想也不敢想的光彩了!”

旁边一个妇女在叫唤,凡尔赛很想知道是哪位公爵或者伯爵小姐,声音如此的尖,震得他耳朵痛。但是他又懒得扭过头去看,因为打自他走过来坐在这里一刻开始,叽叽喳喳的声音就一刻不停的从背后传来,其间他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凡尔赛,你看来有心事?”苍老的声音打乱他的沉寂。

“哦,不……是瓦克从威马回来了,那里的情况非常糟糕。”

“和比斯恩的事……是不是又快要打起来了?”

“恩。看来很危险……瓦克说威马的罗林王子和来谈判的比斯恩使节大吵了一架,还把他抓了起来。瓦克立即就回来了,快马加鞭的。我想父皇现在还不知道这……”

“那可真是麻烦啊。我听说现在朝廷似乎抽不出足够的军队到南方去管理这件事?”老人点了点头,苍须摇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瞎操心。”

“凡尔赛,你有这个心是对的。你把瓦克派到威马去私下调停,也算是尽了你的力了。你虽不是皇储,又没有官职,但身为一国之君的儿子,应该关心国家。你做得很对。”

哈波林说完就把头扭了过去,好像立即继续去欣赏表演舞台。

“哦……对了……凡尔赛,你看看……那个人是什么?”他用手一指。

凡尔赛一望过去,看见受到奖赏的戏子们已经跪谢皇恩,站了起来。走在最后面一蹦一跳的是一个小孩个子的小丑。他似乎很灵活,戴着滑稽的九尾帽从阶梯上跳下时翻着筋斗,还像人群吐火,吓得旁边的夫人小姐们花容失色,而男人们却粗鄙的大笑。

红色白条纹的肥大衣衫,脸上涂抹的蓝紫油彩混合起来仿佛是暗红的血色。很巧妙的面彩,说不清楚像什么,却让人琢磨。

距离不算近了,看不是很清楚。只是他脖子上的链条悬挂了一个金色的鹅蛋一样的球,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哦,那是金蛋。看来父皇很喜欢那个小丑呢。赐予他宫廷游艺师的资格了,可以留在皇宫里逗逗来往的各位大人,哄哄父皇开心。以后衣食无忧了。”

“先生,那东西……你这么远都感觉得到?”

“不……我不是说那个金蛋……不过我确实是听到司仪官宣布招那小丑入皇宫。”哈波林在摇头。

凡尔赛探了探头,觉得这里震耳欲聋,什么也听不到。

“我是说那小丑本人。你能够观察他有什么异样没有?”

“什么异样?”凡尔赛看到那小丑和其他人一起走下去,视野良好。那个高个子的大汉抱起那矮得出奇的小丑,行了个可笑的闭幕礼,走了进去。

“我刚才一直在试图察觉那个小丑……”

凡尔赛马上明白为什么刚才哈波林一直这么聚精会神的“观看”这场马戏表演。

“那个人身上仿佛散发出一种气息。”

“先生,你这么说……莫非,他以此接近父皇是有目的的?”凡尔赛不自觉的紧张。

“不,不是。他身上没有杀气……气由心生,如果他有什么对陛下不利的打算,我会感觉出来的。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气息,在刚才他做魔术的时候……好像是魔力一般,但我不能借此判断出什么……似乎他有意收敛,但也许那个人天生就是这样的。”

“那……”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判断。我不能说他隐藏自己的力量,或者说生而如此。马戏团的小丑懂得一些粗浅的魔法也是正常的……”

“恩。”凡尔赛莫名其妙的赞同。

“不过以后他要进皇宫了……也许,凡尔赛,”他转过头来,“你要适时的提醒陛下一下,虽然我觉得可能没有什么——你知道,我这个老头太敏感了——但为防止万一……”

凡尔赛点头。

“还有你自己……也应该常常小心……”

异国的乐声响起。浑浑噩噩的烟雾扩散开来,浓而弥久,一直撒到了上面来。这是一股繁复难辨的妖香,闻起来是淡紫色的,轻飘飘的让人有些迷醉而畏惧,却又更加渴望。

“你是不是该回到你父皇身边了?陛下见不到你,别人会说你失礼哦。”哈波林•拉姆斯这么说,头也没有回。

凡尔赛最后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看到下面的烟气氤氲中荡出几个奇装异服的苗条女人,猛烈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几条粗大的眼镜蛇——对,是南方大陆沙漠里的眼镜蛇,凡尔赛在书上看到过有说——直立着“走”了出来。女人拿着剑和这剧毒的猛物上下翻飞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搏斗。他实在分不出来这只是在表演呢,还是有人在以生命为代价在关键的赌局中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进行赌博。

在七十年前废除奴隶身份之前,这里就是拉德尼亚的“帝国斗兽场”。每天,这样的事情都在发生,不论是不是自愿的。

人们更加兴奋。一条蛇缠绕着一个人打滚,女人异忽寻常的强壮,她一面用剑身支住血盆大口上尖利的长牙,一面匍匐翻滚着,让蛇没法越缠越紧。凡尔赛远远的看到阿斯贝尔皇帝静静的端坐在那里,眼看着舞台,好像没有表情。

于是,他走了。

尽管所有的人都在替凡尔赛• 比利尼奥皇子让路,但是他从圆场里走出来还是费了好大的劲,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这个地方太大太拥挤了,他揣摩也许径直是走不到皇帝所在的那个半空悬座的小阳台上去的,所以就选择先向下走出了门在绕过去。

窄小的小拱门看起来很陈旧了,白石已经剥落发灰,长上了青苔植物。当卫兵看到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竟然是凡尔赛的时候都惊讶而恭敬的赶快让开了。他一出了门,电闪雷鸣风暴海啸一般的喧闹立即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安静得可爱。

凡尔赛不自觉的慢了下来,闲庭信步般游荡一样的向前走着。他寻思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不少,一点一滴的。

当初,当年,凡尔赛处于对自己哥哥的羡慕和皇帝对自己的鼓舞中,热血亢奋的要为帝国效劳。虽然这种热情出现得太晚,使得他没办法和亚历山大一样少年时候就进入帝国指挥官学院,但他还是努力的学习,并且成功的让自己直接挤进了部队。第一次出征是一个像今天一样明朗的夜晚,那时的月光啊!

如今,凡尔赛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发霉的人了,也许在呆在威斯特城里,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好的打算,是否应该趁这个机会向阿斯贝尔皇帝提出什么要求呢?

哒哒哒声响,有马车过来了。凡尔赛下意识的往旁边走了一点。

瓦克的消息,不是个好消息。不过当然得让皇帝知晓,凡尔赛在想如果是他抢先去通报,是不是可以在前往威马的军队里捞到一个什么职位?不过在今天这样的寿辰,这个法子简直是穷凶极恶的。

哈波林先生的病和父皇一样,不停的反反复复,这个也让他担心不已。至从回到威斯特,凡尔赛已经见过他几次了。哈波林经常说出一些意味深长的话,虽然他年岁已高,但凡尔赛对他的身体和精神还是很有信心。只是他不知清楚哈波林和他一起从索德回来以后,对他的看法似乎有些改变了,不知道是好是坏。

又比如今天的事……

一只手掌重重的拍在凡尔赛的左肩上,震得他立即停了下来。

“凡尔赛,你原来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亚历山大浓重的低音至今让他不习惯,他几乎趔趄了一下。

“哦,找我干什么?”凡尔赛转身看到一身纯白军礼服的亚历山大,他像大理石雕塑一样的精致而俊美,看得出来连眉毛都修剪得很仔细。身后一辆粉红的大马车的车厢前垂下珍珠挂丝的廉子,散发出玫瑰香料那让人窒息的香气。

“上车。我们要出城。”亚历山大一把拉过他。

“喂,等一下。要去哪里?我说,这花儿一样的马车是谁的?你别是找我去逛什么地方吧,今天可是父皇的……”凡尔赛被动的爬了上去。

“走!”

亚历山大一把将凡尔赛推进厢子里,自己也钻了进来。

“这车是戴安娜的,它要载我们出城。然后在那里有另一驾马车我们要坐上去,还必须得快点。最好我们能够在明天晚些时候赶上前面的部队,好和他们一起进入比斯恩。”

亚历山大说着,一边把自己礼服上别着的各种各样的饰物取了下来。

“去比斯恩!为什么?”凡尔赛惊问。

“刚才传来的消息,威马和比斯恩又剑拔弩张了,好像是谈判破裂,威马的罗林把比斯恩的使节宰了还是怎么一回事。父亲下午就得到消息了,已经指派两支部队,一支去比斯恩,一支急行去威马——没多少人马,只是去镇一镇情况——刚才他交代要我和你也赶到比斯恩去——先到比斯恩,再去威马——尽量稳住局面。至少要稳定到在索德湿原上驻守的第四军团能够来得及抽掉过来,巴特勒将军在威马城的兵力只够防守那里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凡尔赛恍然大悟,看起来显然还没有从刚才听到那些话的震惊中恢复。

“本来父亲说让波尔也随我们去的,不过波尔不怎么情愿,就算了。可是你必须得去,整件事情的突然发生你都是亲历了的,所以这次还得跑一趟了。本来我明天都要随第一军团到加源去,这下也没有办法了。”

“这一次,恩,虽然麻烦。但也没有办法,不能让父皇失望。”亚历山大也端坐下来,这车厢可真大,至少可以容纳五、六个人。宽敞舒适,只是芬芳得太刺激了。

“自林塞王死后,威马和比斯恩总是打打停停……我其实觉得父亲不应该过问他们自己的纷争。不过话也难说,四军团的大部都已经调离了,这一次也许真的会不可收拾。”

“我们现在就往城门那边去了吗?”凡尔赛突然想起,“瓦克呢?我得把他带上啊!”

“恩,好吧。先到你那里去,带上你的仆人一道吧。你顺便带两套衣服走,不过要快!”亚历山大枕着头,顺着滑了下来,斜躺到琼花毛毯上,一副要睡觉了的样子。

马夫一打响鞭,两匹黄马默契的一侧身,车平稳的转到右手方向一条不大的街道上。离开了主街道的房屋高低不齐的拥簇在一起,为平实的道路拒绝了夜的月光。马车迅速的消失在薄夜的浓黑之中。




云中城,比利牛斯。

高山陡坡上笔直树立的城堡,从远远的山峰上,几百里外就已经看得见了。一条河流从托里利亚的群山中蜿蜒而下,绕过比利牛斯的城郭垂向大地,也因此成了这城市的天然护城河。在拉德尼亚西南部的山区里,比利牛斯高高在上,山间低靡浑浊的水色云雾,依依不舍经年累月的纠缠在这些纤细的建筑上,如似天上。.

比利牛斯城作为拉德尼亚帝国比斯恩王国的都城,除了貌似雄伟以外,其实并不合适。因为这里背后的曲折山道难以修建工事无法稳固防守,而一旦背后被占领,就有被切断水源的危险。而且山下一旦被包围,则成了山上孤岛。这并不是一座稳健的堡垒,受到战争威胁时,将是国王和军队的负担。不过现在虽然战争可以说已经爆发了,他却依然很安全,因为威马不够强大,无法威胁到这天鹅一般昂首独傲的比利牛斯城。


绿颜色的凡尔赛茫然的望着。变幻流逸而去的水气,不甚浓厚,却也不稀薄得如烟尘,正幽幽的盘旋在自己的身旁,阳光投下来,这一大团看起来是有些翠的。几百米高的城堡俯视着下界,模模糊糊的,有一种仙人的感觉,特别是观察到那些大批的树木河流在云团的迁移中变化时。凡尔赛惊奇的发现这些图象总是在寻求细微的变化,仿佛是在将力量聚集起来一般。水雾中气流的颤湍,是看来杂乱无章却渐似有序的。伟大的魔导师们不停的告戒人们,在山水风云的微微变动中,孕育着扭转世界的巨大造化之能。一旦催生的时机来到,它就会迸发出来,而这样的催化之机是难以预见的,就像迅疾而过的闪电一般。

太阳光虽未能撩开云雾,但依然照到附身于窗台上的凡尔赛的头发上,耀出闪光。


“瓦克!你说这些都是真的?”

凡尔赛端坐在青木椅子铺垫的红玫瑰花毯上,眼前澄亮的灯通明。透过光,他轻轻的看着瓦克,对方正郑重的眯着眼睛,好像正瞄着他放在桌上的双手。

“要说证据啊……我是没有。不过,我很相信这种说法。真的,殿下,在威马地方我明察暗访这么久,应该说蛛丝马迹的东西还是了解得不少了。”

“而且,您看,就当时我们在威马城里的所见所闻,不是有很多的蹊跷吗?”

“卡特拉密通巴特勒将军……”

“比斯恩王给巴特勒将军的信……”凡尔赛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踱起步来,“你怎么确定那信的内容一定是向他请求密谋起兵进行里应?要知道将军是我们朝廷的人,如果擅自介入比斯恩和威马的争端,一定会受到皇帝陛下的追究。”

“殿下。比斯恩大军陈列在边境,以威马的兵力本就不易应付,所以才请来朝廷的第四军团。如果巴特勒和比斯恩里应外合,背后捅威马一刀。可以说,只要配合得当,两三天就可以把威马这个小国扫荡得干干净净。而且,此事不会走漏风声,他只需要一直留在威马城就可以了。等到我们朝廷插手的时候,事实已成,即便察觉到他做了什么手脚只怕也不会再追究什么。”

“巴特勒将军和比斯恩的克莱德曼王素有深交,此次克莱德曼许给他什么诺言,要求其秘密帮助也是很可能的。”

凡尔赛听着这一番话,有时轻轻的颔首,有时又疲惫的摇头,仿佛在迷惑着。

“不过,巴特勒却一直没有动手。这也就是为什么卡特拉王子一直冒险留在威马城不归国的原因?”他这么问瓦克。

“巴特勒是一个谨慎的人,未必会立即答应比斯恩国。”瓦克点头,“这一点卡特拉应该知道,他也许是在等待时机。”

“后来,殿下和我到了威马,这个诡计就更不可能立即实施了。”

“那……后来,林塞王的死……”凡尔赛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酒瓶和杯子,他为自己来了一杯青绿的白葡萄酒,呷了一口,并给瓦克也斟上一杯。瓦克连忙捧在手里。

“恩,这件事情几乎肯定不会是巴特勒或者卡特拉王子做的。”他接着说。

“……我了解的情况是,就在殿下和我到达威马城几天前的时候,卡特拉的秘密任务就已经偷偷的泄露出来了……好像他那并不知情的夫人,在言谈中露出了马脚。我听说实际上第一个了解情况的人,就是这夫人的弟弟,罗林王子。”

“哦?”凡尔赛喝了一大口。

“所以罗林后来执意要搜查卡特拉,而卡特拉也因为自己身携情报——而不是什么兵器——拼死不从,从而最后被射杀。……对于罗林来说大概就是因为要先下手为强的缘故。”

“所以,整件事情的发生……巴特勒将军的态度才这么暧昧……恩,瓦克,你这个解释看起来仿佛很符合他的表现。”

“不过,瓦克。这么说来,关键的问题你还是没有调查到:林塞王到底是这么死的?”

“……这我确实说不来。不过,殿下,我有种猜测,这也是有一些依据的,”瓦克紧紧的抓着淡蓝玻璃的酒杯,这么说,“您允许我说出出来吗?”

“你说吧。”凡尔赛懒散的斜靠在椅背上,他淡淡的说。

“我觉得是罗林本人杀了他的父亲。”

“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打听到,罗林和林塞王之间其实是有些问题的……在威马的内策以及上及我们朝廷的公事等很多方面,罗林都不赞成其父的行为。为此,林塞也很恼火,这也就是为什么林塞如此老迈了,还没有将王位继承下去,甚至还没有宣布王储。”

“那又怎么样?罗林是林塞的独子,威马的地方权利迟早要归他。”

“林塞王……”瓦克的眼珠子好像变大了一点,盯着凡尔赛,有种戏剧化的惊恐效果,“似乎还有别的想法,至少在他喝醉了的时候曾经威胁过要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女儿……”

“……殿下,您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将威马的王位传给后人了。您说,皇帝陛下会允许我将王位传给我哪个子女呢?”

凡尔赛快速的追忆着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像从泥潭子里抓出的罐子一样,他立刻想起了确实听到林塞说的这句话,这句让他当时尴尬了好一会儿的酒后呓语。

“……那么,是为了争夺王位了……”

“我记得当时林塞酒醉不适,是罗林王子将他扶回去休息的……”瓦克小心的说着,他看着凡尔赛的脸,那张脸靠油灯的罩子太近了,被烤得红乎乎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罗林来说,那就是一箭双雕的妙策了。利用卡特拉的阴谋,除掉了将来可能不将王位留给自己的父亲,然后杀死了卡特拉。他获取了威马王国的权利,并推掉了一切的口实——即便有人怀疑议论也没有办法公开质疑了。”

“恩,”凡尔赛接过话,“而且手里多少还握有巴特勒将军些许把柄。林塞王一死,本来还在犹豫是否卷入的巴特勒将军和第四军团也被迫陷进去了,迫使将军不得不在权力和军事上维护他。而对于虎视眈眈的比斯恩来说,又是当头一棒,自己抢先立于不败之地。”

片刻,两人相对无语,仿佛各自都心事重重。

“我说,瓦克。”凡尔赛发话,他将自己的脚架上了小桌子,险些踢倒了灯盏。就这么粗鲁的瘫在桌椅之上。

“你把那酒捧在怀里干什么呢?杯子都要被你捂出汗来了。快喝吧!”他这么示意,也把自己的酒递到嘴边。

“哦,哦。”瓦克吸了一大口。

“哎,”瓦克眨巴了几下自己的嘴皮,他也许觉得这种山地葡萄酒有些偏酸,不如平常喝的那些那么甘甜。

“殿下啊。这件事情真让您伤心,对吧?反正我是觉得太可怕了,权阀争斗不息,真是残忍啊,可以教人仇亲灭爱,引起灾祸连连。人人之间的仇恨啊,我记得我听过敏特大主教的讲道,我想这就是他所说的灵魂恶海,人心虽小,但藏在心中邪恶的原罪却像黑暗的地狱一般深不见底。”

“听说……在索德河原上,我们的军队也遇到了麻烦?”

瓦克突然听到凡尔赛这句不着边际的问话,一时一顿语塞,他有些茫然的看了他的主人一眼。

“哦……听说是的,听说现在是自从去年……恩,上次……上次以来最糟糕的时候,不过士兵们大多都还很好……”

“他们会战斗下去的,贝鲁尼亚的士兵的感觉也不会更好,”凡尔赛低低的说,“其实不用太担心那边的战事,也许还得坚持一段时间……但不会更坏了,情况不一样了,哎,我们早该预料得到是这样……”

说完这句以后,凡尔赛就坐在那里,他完全失去了神态,甚至看来有些呆板。

瓦克叹息了很长一段时间,时而痛苦的抱怨,时而悲凉的感慨。可是在夜晚的庸蔽气息里,凡尔赛却记得自己当时有些昏沉沉的,自己听得都不是很清楚。


几缕阳光束,刺透了棉絮一样的云雾包裹,照射到凡尔赛的眼皮上方,打断了他的思想。于是他伸了伸胳膊,首先看到的是薄纱飘散后明亮光洁得甚至有些眩目的青空和大地,然后发现自己满头雾水,不禁觉得有些幽默。

拉德尼亚帝国,加里西亚的西大陆上最强大之国,领国们敬畏的威武巨人,海客们景仰的繁荣城邦。凡尔赛以前也想不到,在这么雄伟大厦的梁柱的内部,竟然有这么多可怕的空洞。自治宪章赋予了南部各王国相当程度的自由权力,现在却已经争斗得仿佛不能在一个国家中共存了一般。

帝国南方的五封国中,威马与比斯恩已经发生了战争,而罗普特和加源素来关系恶劣,只差一步点燃明火而已,南方地区的各个山区里又有成型的匪寇。如此想来,近一半的国土都处于或明或暗的动荡之中。帝国中枢在北方的大片地区虽然是兵强马壮,但西防贝鲁尼亚东抗罗迪斯,而且在索德河原上又不得不派遣兵力。剩下的部队在各国到处驻守,也显得捉襟见肘。

拉德尼亚帝国看似强大坚固的统治啊,实际上……就有些像这变换多端的雾气中的景象一般……真是的……

脚步声,不快不慢,平稳而坚定。不问可知是亚历山大•莱丁皇子。于是凡尔赛顺着声音看到他走了过来。

“怎么?躲在这里晒太阳吗?”亚历山大对他笑了笑。

“恩……”凡尔赛回答得像只猫。

“你马上就要去威马了,一路上有得你太阳晒。”亚历山大走过来转身和他站在一起,对着前方的云空。

“虽然我不担心你,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事多多的注意处理,”他继续说,“那边你比较熟悉,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咯?”

“但愿……对了,今天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今天糟透了,我得到了一条狗屁一样的消息!前方传令兵回来对克莱德曼说军队已经攻入了威马的安德普城里,并说他离开前线回来报信的时候已经快要攻下那个地方了。当着我的面,那个小小的士兵就兴奋快要笑出来了的样子。克莱德曼只好给我推说停战的号令还没有传递到前线上去,还给我说了些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类的话。”

“哦……那可难办了啊……我是不是得尽快出发?就从安德普方向走?”凡尔赛一抹头发,长长的滑下来细小的水珠子。

“随便你,反正我想你如果那么走的话,那儿肯定也已经被比斯恩占领了。”亚历山大随口就回答了。

“不过你要在这里等多久,亚历山大?莫非一直到呆到事情平息吗?”

“那不然怎么办?”他反问。

“亚历山大……我必须要提醒你,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的婚期了。你难道又忘记了?”凡尔赛敲了他一下。

“哦,这个我省得。临走的时候,我已经让父亲为我将这个事延后了。”

“又延后?延后到什么时候?”

亚历山大的答案是耸了耸肩。

“什么?遥遥无期吗?嘿嘿,亚历山大你心可真狠啊!你是不是要人家公爵小姐为你等成老姑娘啊?”

“嘿,她还年轻得很。凡尔赛,你自己都还有婚约在身呢!我们皇子哪个不是这样的?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

“好说,不过你这样拖拖拉拉的,我可要赶在你前面了。你知道,我的日期可也不远了。你说你这样我是不是也不好办呀?”

两个人都笑了,亚历山大一拳打过去,凡尔赛就逃跑了。他哥哥实在是要比他强壮许多。




每个人都喜欢说一些夸浮于现实的话来为自己邀功,哪怕是报信这样的简简单单微不足道的功劳。所以从比斯恩前线部队回来的那个传令兵就说了吹嘘的假话。实际上他们的军队并没有如此的雷厉风行,威马的安德普城和他的军队也并不会在一天之内望风而糜。实际战场要惨烈得多。


火焰燃烧引起的硝烟非常的呛人,也许这是让魔术师们专门调制了的火药,发出如此刺鼻的烟雾是为了让守在城门上的敌人失去战斗能力。无论如何,现在这已经从四面八方完全飘进了整个城市里头。菲欧娜出来迎接伤员的时候就不小心猛吸了一口,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小姐!菲欧娜小姐!”

听到索林这么叫她的时候菲欧娜正在救治受伤的战士,没有理他。

这是一位翼人战士,羽翼被一箭射穿,又挨了一刀,这是两处主要的伤。那刀伤很深,伤口出的羽毛被染成暗紫颜色了,血还在一片一片的渗出来,这战士本人虽然还有神智,但也快要痛得昏迷了。他是雷顿的一个副手,菲欧娜认得他,她虽然是听说翼人们恢复能力十分出色,但是现在还是担心他以后能不能再飞得起来。

她刚刚将伤口包扎了起来,立即就颂咏起一段恢复的咒语,以减少出血和镇定痛楚。淡绿颜色的白光从她合起来的指头上慢慢的漂流到那战士的身体上,仿佛闪出轻微的辉度。他额头包带下的大眼睛一下子变得澄清了许多。

“什么事,索林?”菲欧娜依然蹲在那里,法术施展完毕以后她没有回头。

“比斯恩军队打破东城门了。威马的部队在那边修建了篱笆,挡住不让他们继续前进。那是一条封闭的街道,现在那边交战十分的激烈,要是被突破,我看这安德普就不保了。”

“哦,那……我看也没有什么,到时候和我们现在的处境又有什么不同吗?反正都被包围在这座城市里已经这么久了。”

“哎,我说小姐……”

索林看到简陋的床椅这种七横八竖的景况,不由得皱了眉,他走到菲欧娜身旁,靠着她耳边说话。

“您不应该为他们照料伤兵的。在拉德尼亚的地方战争之间,我们本来就应该保持中立尽早离开,您这样会造成误会的,特别是万一比斯恩占领进来了以后。我当然会拼死保护您的安全,可是现在我们的护卫已经不多了……”

“哎,索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菲欧娜的声音就有些大了,至少不能算太小,“可是,我们都是被雷顿他们从火山岩浆里救出来的。现在他的部队在打仗,我懂得药术和法术,难道连这点举手之劳都不回报别人吗?我并没有在帮他作战,对吧?不论我是西斯力亚的公主也好,拉德尼亚未来的皇子妃也好,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吗?四面围城,安德普的领主都被打伤了,难道我们还出去交涉让冲锋的士兵们给我们让一条道路出来?”

“而且,雷顿都答应我们这场战斗结束后就带我们北上,让我们好从罗普特地方返回西斯力亚。我们也应该照顾一下他们部队啊。不然,难道让他们都被消灭了,我们自己从南方直接回去?卡德斯普的关卡已经被比斯恩用石头埋了,而且前面数百里都是战场,难道你建议现在我们去领主那里表明身份,然后等到战争结束以后让威马或者比斯恩的人马护送我们到山区里,然后又去翻过托里利亚的火山?”

“哎,”索林是一种妥协姿态,“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确实应该表明身份,然后回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战争结束以后再返回西斯力亚——当然,其实我也完全不能信任这些人,特别是前线的骑士们——可是,小姐您一再表示有急事要立即回去禀报公爵大人……结果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事已至此,我就听从您的这种安排吧。等战争有了空隙,就随佣兵团北上去加源,然后再南下从罗普特回国。”

“哈德。你感觉好些了吗?”菲欧娜问躺在她身旁的这翼人战士,对方的脸现在不再痉挛了,灰色的眼睛睁得很大。

“啊,好一些了……”含混的声音好像是这样的,他的拉德尼亚话发音走调得相当严重,太难听懂了。

“你们队长呢?他现在在哪里?”她继续问。

“雷顿在东面的街道上,和很多人一起……很多战士……”

“哦?索林,你不是刚刚才从那里巡视了回来?继续说说?”

菲欧娜站了起来,旁边一个西斯力亚的士兵赶紧提过来一壶清水,倒在木盆子里。她一边问话一边正清洗手上的血污。

“情况很糟糕。但也不是最糟糕,也许他们应该顶得住吧。我没有看到雷顿先生,不过确实大量的雇佣部队都守在那里,里面好像也有他的人。威马这帮人可不是白给钱的,把最艰难的任务交给这些买来的人去完成。”

“而且,”索林叉着腰继续说,“这几个工事实在不好突破,威马弓箭手们很厉害,射得很准,又有地形的优势,冲到上面来的敌人已成强弩之末,已经可以抵挡。比斯恩的魔术部队似乎太少了,在这个时候只有那些人才派得上用场。不过,那些家伙们真的不是东西呢。烧杀抢夺,奸淫掳掠到处都是。就隔着石梯子的篱笆,下面街区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到处都在抢,女人被像牲口一样在路上被拖来拖去。也许他们是想折磨这些无辜的人来发泄?”

“什么!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吗!”菲欧娜表现得很气愤。

“战争嘛,难免。当然,如果是严格训练的有名誉的部队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不过,比斯恩和威马同为拉德尼亚的人民,却如此的互相残杀,我这个外人倒也确实是十分的不理。”

菲欧娜脱掉了已经发出臭味的围裙,里面是简单的马术劲装。头发本就是卷起来的,不过她依然把它扎进服装的领子里。她向门外走去。

“小姐,您要去哪里?”索林跟着走出来。

“我想去看看雷顿他们。”

“您疯了吗?”索林冷冷的说。

菲欧娜想起,好像索林从来没有对她以这种语气说话,于是她停下来,转过来看着他。

“你放心,索林。”她拉过他的手,握了一下,“你看这里不都是很安全的吗?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打不过来的。我不会冲到最前面去的,我会乖乖的躲在尖刺篱笆堆的后面。我会骑马去的,他们不会抓到我。索林,你放心吧,如果不放心,你可以跟着我来。好不好?”

“那您去前线干什么?您关心那些被掠杀的平民吗?我说……”

菲欧娜径直走了,索林发现她完全没有听到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雷顿手里那柄黄澄澄的枪,现在已经完全染成红黑色。现在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出棱角的形状,可见用力的时间已经很长。可是他余勇尤在,如今虽然是被三四个敌人包围,但依然招架得从容不迫。

地上已经倒下了三个比斯恩士兵,他们都是胸口被洞开。不过剩下的人依然不思后退,凶狠的撕打着眼前这翼人族的战士。

雷顿且战且退,他明白自己离本方的阵线已经太远来。本来他也不想这样,但当被他杀死的人的血液喷到脸上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胸中激荡出热烈的兴奋。这种像吸血鬼一样的习性从小就伴随着他,不过后来已经渐渐能够控制住了。这一次又是忘记了思考,就冲了出来。

不过,现在依然能够抵挡得住。比斯恩的人伤亡很重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冲锋。雷顿很满意自己的人大都能很好的保护自己,从后面回来的人报告说菲欧娜小姐正在为伤员疗伤,这让他更加宽慰。现在只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任务就算完成了。然后就可以拿到全部的佣金离开了。

很累,他自己还是这种感觉。虽然自己现在已经退到距离防护围墙很近的位置,但是弓箭手和其他的战士们为了应付正面来的冲击而无法出来掩护他。

手中的武器,舞动得像长蛇一般,让敌人从三面挥砍过来的武器都无法近身。但斧头的力量依然很大,震得雷顿双手发麻,也使他始终无法调整自己摆脱这个战圈。

斜处有个射手正偷偷瞄准他,雷顿虽没有扭头,但其实已经看得仔细。不过在如此进逼的情况下,他也无法想到一个躲避偷袭的办法。

“用左臂去挨这一下吧,马上就要结束了。”雷顿这么想,他看到下面的士兵正在像退潮一样的散去。挥着凶光的长刀俯冲下来,企图斩向他握着枪的手指,雷顿敏捷的一拖,转过来用枪柄打退了他。

他已经作好准备,臂膀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刷的一声!闪光从背后响起。紫蓝的电光从自己左右两肋外穿出来,将两个正在抡着铁器的比斯恩战士击穿,击倒。

雷顿一跃而起,甩开身后剩下的两个被瞬间晃了眼光的对手,转身逃走。那人不甘心的胡乱舞了一把斧头,没有砍到他的一根羽毛。

刺空的声音,箭头飞过来了。雷顿自信的、舒展的在跃起的空中打了个倒旋,像鸟儿躲避一块石头。然后他一步就跨上了围墙。

菲欧娜正站在木材支架的人群的一旁。她看到落下来的雷顿笑起来露出的洁白牙齿。




清晨,土地上映着薄薄的太阳,缓慢的竖起一条一条袅袅的炊烟。

这里现在是战地。黑白分明的泥浆被翻了起来,随意的抛洒在绿野丛中。斜斜的映照着,高山苍翠,山下野地上的人们依然精神抖擞全副武装,但大部分正蹲坐在一起,守侯着汤锅的沸腾。

此时,却还发生了另一翻情景。大约二十匹坐骑的纵队走在一起,走向了安德普的城门。城门外,也有好大一队人马正等在那里,他们汇合在一起,进了城。这时黄色的光芒刚好照耀到城门顶上的纹章。


安德普的北城门。很小,大约是修建得比较随意。砌上的石头的缝隙里已经添满腾蔓植物,并且发育出来,试图到处招摇着。这里北临高峰,初晨的阴影笼罩下来,静悄悄的继续寂寞着。

另一队人马,徐徐的走来,这是雷顿的佣兵部队。自由战士们完成了契约,得到了报酬之后,简简单单的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队伍中,都是骑手。受了伤的兄弟们睡在马拉的板车上,几乎和健康人一样的谈笑风生。还有一架很普通的单人马车,隐藏着身份的西斯力亚公爵小姐坐在里面,索林骑着自己一匹黄马,和其他的卫士们一起跟随护卫在旁。

走过了最后一个小十字路口,即将迈出这座城市。菲欧娜轻轻的探出了头,她看到旁边正远远走过来的马队,都是纯黑色的高头大马,鞍绳精良。在这昏暗的时刻,连为首的那一个人都看不清楚,个子不大,好像是灰色的头发。

“哦,”索林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应该是比斯恩派来的谈判使节吧?毕竟他们没能够攻下这座安德普城。”

“派头还真不小。”雷顿骑马从后面走了上来,他骑在马上翅膀微微的张合,让人觉得很有趣,“不过我看没有用,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使节来往了多少个了?往往是人还没有坐下,外面就又打起来了。”

“不过我可不愿再趟这滩水了,我们要走了。”

“不过,小姐。既然要谈判了,我们何不……”索林策马走到车厢窗口,菲欧娜的旁边。

“不,算了。我们还是走吧!”菲欧娜缩回头去。



傍晚,天似玉盘,明亮而温润,柔软的等待太阳走下穹盖。月已升起,只是在清白的天光里看起来若隐若现,轻薄飘渺。

就在这个时候,凡尔赛走在安德普的大街上。他刚刚从领主的官邸里出来,带着伤的卡尔廷子爵必恭必敬的接待了他。他是一个勇武的骑士,因身先士卒而受伤。卡尔廷非常痛恨比斯恩军队在他的城市里面的暴虐和破坏,以及对于威马王国的侵略,但是为了帝国的和平,他完全听从了皇子殿下的命令,将号令前线将士避免对方交战。

黄昏颜色的市集还在喧闹着。死命的争斗之后,人们总显得格外的兴奋。凡尔赛穿着的是简单的麻布衣服,本来是不会引人侧目的,只是卡尔廷特意安排的两个保护他的卫士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让他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厌烦。这个时候本应该一个人悠闲一下,凡尔赛连瓦克都打发开了。

一路上的光景还算让他感到放心,毕竟比斯恩没能拿下威马半寸土地,这样一来,谈判的时候也就没有资本吆喝了。

凡尔赛慢慢的闲步,走在街道上。这个秋季里,南方看来又是丰收的,谷物和水果都正在街头做着交易,这个时候也没有要收了的意思。走过去,戏耍匠人也还摆着摊,玩弄着鸡毛蒜皮的小把戏。凡尔赛忽然觉得帝国里每一个城市都是这个样子,是威斯特的缩小。他不觉哑然失笑。

“这……这位公子!!”

尖而滑溜溜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位公子!我预感到你的星相在漂移,这是变化之兆啊!不如让我来给你占卜一下先?”

黑色的有些黄斑点印记的旧布搭在一张三脚腿模样的桌上,坐在那里的一个人第一眼看来完全是蓬头垢面的。他头发杂乱的堆在一起,虽然还不肮脏;白色的布服已经发灰,上面绣饰的小穗本来大概应该是比较典雅的,但此时已经撕开了一些,垂掉起来,和乞丐身上的稻草差不多。

这个人的胡子虽然不多,但已经夹面了,此时就像一个瘦猴子,即便是云游江湖的占卜魔术师,从模样上潦倒至此,也算是难得。他正非常精神的招呼着路过的凡尔赛,那可怜的小桌子也在使劲的摇晃呐喊。

虽然觉得这种不连续的外方腔调很好玩,但凡尔赛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只是随便逛逛而已,明天就要踏上北上威马城的路途。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那占卜师傅一下子跳了出来。他走向凡尔赛。而凡尔赛暗暗吃惊的是,当他看到正注视着自己的这双眼睛时,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凡尔赛看着此人,黑眸子里显示出平淡的意思。好像并不能看得出来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他走到了身边,伸出的右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凡尔赛的袖子。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靠近的时候慢慢的迟缓的停留在半空里。

在这一瞬间里,是如此近距离的对视。占卜师没有说话。

不过这气氛很快就被破坏了。从后面冲过来的穿得像平民的卫兵一拳将占卜师打了出去,差点打飞掉到地上。这个人的神态一下子就变回成一个叫花子了,一副仿若受惊了的家禽的表情。

不过凡尔赛立即举手挡住了这两个卫士,甚至没有让他们说话。

“请你们到街口为我招一驾马车。就现在。”

然后凡尔赛走上前去,很抱歉的行了一个礼。

“对不起,先生,他们太卤莽了。您还好吧?那么请跟我过来。”


“基日斯•克莱斯特先生……在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您的想法。……那么,您接近我的目的就是这样的吗?您很坦诚。”

“是的,殿下。这是在您的马车上,我想我直说无妨。拉德尼亚是一个很大的国家,更别提西大陆三国了。我到这个大陆来的时间也有好几年了,人海茫茫,无从寻觅。如果凡尔赛殿下能够为我提供一些方便。我将感激不尽。”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克莱斯特先生。您怎么知道我能够相信您,并且像现在这样和您交谈?”

“殿下,您是一个聪明人,刚才您通过那一刹那的会意就了解了我的想法,即使我立即收回了意念。因为您能够体会到人的精神,我就知道您是不平凡的,一定至少会愿意听我诉说我的要求。对于您的帮助,我会回报的。我是一名侍奉天父僧侣,在我看来,您将来也一定会需要我的回报。”

“您……怎么觉得我会接受您的要求?单凭您这么简单的一面之辞?”

“呵呵,我并没有把握您能够相信我。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考虑相信我。话语虽然很少,但您知道,人的语言未必就可靠。”

“……………………………………那么,克莱斯特神甫,这算是一个契约了?”

“好吧。殿下,这就算是一个契约。我看得出来您有要保密的意思,请放心,我也建议这将是秘密的。我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第五章完

[22 楼] | Posted:2004-05-23 00:00| 顶端
mickey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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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不上了,只能简易回复,简易回复却不能帖太多的字.是网络原因吗?
下次再试试吧.

今天就先酱紫.

[23 楼] | Posted:2004-05-23 00:16| 顶端
無鍵號角

头衔:哼哼哼..被擊墮了..哼哼哼..被擊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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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令人嘆為觀止,熊本對皇家的故事並不太熟悉,但撇開這一題不說,純以新故事和文筆來看,在主故事中的動態﹑景物﹑甚至是用詞,都看到mickeyzz君的文筆清新雋永,無論形容詞或是畫面表達也極之華麗。

客套話也不多說了,希望樓主能多來文學區遊遊,或放下其他文章,以供同好瀏閱。


生活美滿
[24 楼] | Posted:2004-05-23 00:25| 顶端
mickey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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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皇家骑士团

第二部及第三部 银色浪人和月光情人

第六章 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是无法再次拥有的


第一节


垩白的灰山上并无太多树。远远的看去,稀疏的针叶林三三两两的点缀在褐色岩坡之上,木讷的伫立在那里。

天也是灰的,北方的风带来青乌的云现在正飘忽在空中,低压压的,却也看不出要下雨的模样。

云底下山脚边,黄色的平原上,快要干枯了的草儿微微的摇动,弯弯曲曲的泥土道路上走过零星的行色匆匆的旅人。

雷顿的佣兵团也正走在这道路上,他们正慢慢的向东北方向前进。前方不远处已经看得到那被两山包夹着的像一扇门一样的山谷,过了那里就进入加源公国的地界了。

拉德尼亚是一个广大的国家,在古代的加里西亚大陆会议上,他的发言权力仅仅次于科里亚斯(现在的罗迪斯)而已。因此在这样的国境里长途穿梭是一件劳累的差使。但是基本上,人们为了生存——甚至有什么为了种种荣誉——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自由战士们已经走了六天,从帝国南部的威马来到了中部的加源。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加源城。

加源公国是帝国内部最小的一个国家,小而富足。传说这里的公爵家族是某位贤者的血脉,在这块土地的统治可以上朔到三千年以前。他虽然弱小了一些,但历史上一直臣服与周围强大的国家——先是南方的罗普特帝国,然后是现在拉德尼亚——所以仿佛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兵灾。

不过,目前帝国的自治制度却给这样一个安静的小封地带来的阴霾。南边罗普特王国向加源提出领土要求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帝国朝廷似乎不愿意过问。罗普特王国是强壮的,马特莱王是蛮横的,只有在去年形势最危急的时候,因为朝廷出面调解,皇子殿下和帝国将军亲自带兵的威慑,他才退缩了。

可现在,帝国直属军团已经从加源调离去执行其他任务了——索德河原上和贝鲁尼亚断断续续的争斗,还有威马和比斯恩的内讧——现在的加源简直像个浑身赤裸的新娘,被垂涎的强徒盯在眼里,随时可能被霸占。这就是为什么加图尔公爵急于出高价为他的国家雇佣战士的原因,加源自己的士兵实在太少,而且——至少皇家部队里的战士们都这么认为——因安逸而不适应残酷的战斗。

雇佣部队有条不紊的缓慢前行,带着愉悦自由的步调。这些男人将大件的铁甲武器都放在马力的拉车里,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负担。自由佣兵们的的装备显而易见的要好过普通的王国士兵甚至帝国的军人,他们身上的轻盔甲的白亮的,衣服也是比较新鲜的,最多也就是有几道战斗的痕迹。良好的配备是保障战士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关键,对于这些以生命换金钱的人来说,他们也有足够的财力来为自己添置这些东西——很少有人舍不得花这样的钱。

佣兵团从威马离开的时候得到了自己契约里的回报,因此连马匹车厢都换成崭新的。看着意气昂扬的花溜溜的牲口兴奋而卖力的走在路上,士兵们的精神也要好得许多。

他们一般有说有笑。这些人中大多数一眼看去就知道并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从眼睛的轮廓到头发的色泽——而且确实说的都是异国语言。甚至,队伍中有不少翼人族的战士,而这个种族在西大陆上是很稀少的。

翼人们也大多聚集走在一起——当然作为战友,人类士兵和他们看起来仿佛也没有什么太远的距离——他们中间有些人受伤了,还有伤得严重得被抬在担架上的,但人人精神面貌都很亢奋:大声的吼叫似的说话,偶尔还是嬉戏一般的激烈的动作,松软的黑泥土被踩得啪啪作响。这一切在过路行人看来都十分新奇,于是他们经过的时候大多都轻轻的偷偷的看。在这清淡的灰天空下,一切都是很自然的。

雷顿骑这一匹高头的哥特马,走在队伍的中央。他将自己的武器——那柄长枪——抗在肩膀上,仿佛那没有什么重量一样。他随意的环顾四周,在这种环境里,是不需要太多的警惕的,因为即便是附近有山野贼寇出没,他们一般也不会疯到打劫军队,特别是佣兵部队。

菲欧娜静静的端坐在马车里。这种简陋的车厢虽然颠簸了一些,坐起来倒也不是传闻中的那么难受。自己的卫兵——大约还剩下二三十人了吧——现在都簇拥在车前马后,随着陌生的流浪战士一起向前走。

西斯力亚的士兵统一的装束和军徽比起那些人散漫的服饰来说要严肃很多——虽然他们现在为了低调行事,也没有穿着军服。不过菲欧娜却很难说如果真的和这种佣兵交战起来,西斯力亚的军队是不是能够战而胜之。她回想起当日在托里利亚的山脚下熔岩喷发的惊险时刻,这些号称在国内已经是精锐的士兵的反应并不是那么好。导致大部分人都失散了——但愿他们安全的逃了出去,而不是被火焰所吞噬——若不是雷顿赶来相救,菲欧娜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逃出生天。她只记得自己跟随着索林的马跑得很快,四周都是暗色的火。那些流动的火好像也不是离得十分的近,但是已经炙烤得让人无法忍受,特别是那刺鼻的味道,呛得她不能呼吸。

以后的感觉就有点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被雷顿带着飞了起来。索林后来说的是翼人来了之后将他们带领着找到了安全的道路快速的下了山。

菲欧娜病了很久,也许是因为火山那有毒的瘴气,或者是也因为她从此心情也十分的不佳。那时在威马的南方,比斯恩正在大举进攻。在那种飘散着血腥味的田野上,几乎无法安顿,菲欧娜记得索林确实焦急万分,最后,由于必要的安全力量已经不足,为了安全起见也只好勉强的随着佣兵们转战江湖了。

拉德尼亚帝国南部居然乱成这个样子,菲欧娜和索林事先都没有想到。从托里利亚北回途中经过那些哨卡驿站,几乎都是损毁或者瘫痪的。在有些地方索林小心的报出了自己一行人的名号,那些可怜的驿官都号称自己无法接待,也无法联系到北方的都城。甚至连安德普这样的城市都已经被包围了。

是留在威马等待情况好转,还是离开安德普城?菲欧娜和索林商议了好久,最终还是觉得通过这中旋涡的中心可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常识的罗盘在战争的风云中被摧残的无法指示方向,外事的礼仪和保障在这个时候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至少在见到占领军队的高级将领之前,需要冒太多的风险——于是他们决定离开。离开了安德普以后就进入山区,按照菲欧娜的想法,应该立即翻越山岭去威马的北方,这样就完全的安全了,可是索林又担心山间的强盗——经过那一次,菲欧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去反驳索林的意见。

所以,西斯力亚人决定随同部队直上加源。那里至少目前还是和平的,加图尔公和马特莱王正在进行战备,不过那也不妨碍他们的通行。只要报上关文,就可以走到南方的罗普特了。那里的山卡是拉德尼亚帝国去往西斯力亚的通关大道。

出乎意料的,雷顿对他们的随行表示出相当程度的欢迎。索林告诉菲欧娜,他觉得雷顿似乎很愿意帮助他们,但又想不出原因。菲欧娜处于直觉,她能够感觉到雷顿对于她和索林是怀有好感的,并且就她自己而言,对于索林很感兴趣。

记得在安德普作战的时候,又一次间歇的晚上,在休息的时候,她曾经问过雷顿一些。菲欧娜觉得那次谈得很随意,雷顿坐在烧煮食物的柴火旁边——那黄色的火苗舔着黢黑的铁锅时还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讲故事一样向她说起当年他在东加里西亚时的故事。

傍晚到深夜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菲欧娜记得雷顿说了很多东西。罗迪斯教皇国在东加里西亚的征服战争,烽火连天的场面,水与火的画卷,像旅行诗人那样讲述给她听。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雷顿的兵团们转战在加里西亚东面最边缘的一个半岛上,那是整个大陆最后的自由土地,十几个国家最后的抵抗力量都聚集在那里,波澜壮阔超越三十年前西大陆的解放战争。

那是一个叫做尼斯迪斯的共和国家,罗迪斯十几年来都无法占领或者使其屈服。那是最后罗迪斯最新的一次试图征服尼斯迪斯,雷顿的和他的士兵们受聘在那片土地上和罗迪斯骑士团激烈的征战,那样的战争比拉德尼亚帝国内部这种内战要宏大百倍惨烈许多,烈炎焚城千里尸横的场面也曾见识过几许。

菲欧娜觉得听到故事以后心里产生了些许敬佩的感情。西斯力亚公爵家世代宣武崇文,尊敬强者,从小菲欧娜被教导要和任何一位王储一样坚定,尼兰大公还半认真的对她说只有强大的男性才值得她去爱戴。拉德尼亚的皇子算不算是强大的男人呢?

无论如何,她现在想起来,自己并不是没有问及雷顿的身世,以及他为什么跨越长长的海岸来到大陆的西侧,但却并不记得得到过什么答案。虽然很愿意向她述说一些经历,雷顿似乎有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世。

两个月来,她和雇佣士兵们在一起。她听得出来他们的语言是从哪里来的。


抬起头来,菲欧娜感觉到了温润轻微的阳光淡淡的扫在自己的额面上。于是她望向窗外,蛋黄颜色的太阳斜倚在矮胖的山头,挥发着余热,天际边紫的青的云霞各自睡在一起,不自觉的勾勒出鱼线一般浅浅的界限,将穹顶划成光与暗的区分。

这是黄昏和傍晚的混淆,时刻间奇异的交接片刻。

马车还在匀着步子向前。不太远处,小峡谷口零散的旗杆和石墙已经看得到了。那里是加源公国的边卡。

继续向前,一连串牙齿一样的围堆从背靠的山壁里一个一个挤了出来,还有许多一看便知是军队营房的圆顶小屋。那些低矮的建筑物由于落在下房,看起来黝黑发暗。

“这里已经靠近罗普特了,看来加源已经把防线修到了这里。”索林骑着自己的白马靠近过来,他整天一直走在菲欧娜马车的后面,一声不响。

“这里是加源南方横断的布拉德利上的唯一一条出口。向前十里就是加源和罗普特的边界,那边应该就是前线了吧。”他接着说。

菲欧娜点了点头,似乎无意评价什么。

“粗看这阵势还是挺不错的。虽然加源没有什么军力可言,但是准备得还是像模像样的。”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在那里停下了?”日头落下来,低斜的红光直接照进了马车的小窗,菲欧娜将窗帏放了下来。

“是的。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直接向加源的官员表明我们的身份了。小姐,按照你尽早回国的计划,我们明天就南下去罗普特了。”

“哦,是的。我们在外面耽搁得太久了,已经几个月了。不知道父亲收到我们的信后会不会更加担心,我们尽早回国吧。”

“……那雷顿先生他们……他们应该向北走了吧?”

“是的,他们要去加源城,到加图尔公爵那里去履行契约。”

“这么长的时间,承蒙他们的照顾……明天就要分别了,看来今晚我需要去亲自道谢。”

“哦,小姐,”索林轻轻的拉了一下坐骑,让它走慢一点,好让他能够更加靠近菲欧娜的小窗一些。

“这件事我去处理吧,我认为您不适宜当面去向雷顿先生致谢。”

“可是,”她将帏布撩开一点,“他甚至曾在那个时候救过我们……”

“我明白。在礼节上,不会有问题的。”他继续说,“小姐,这两个月,您和雷顿先生以及他们的人靠得太近了,其实我们和他们这样的人的区别是很大的,这不会因为我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而改变。浪荡的雇佣军人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您如果了解军队和士兵就会更清楚一些,特别像他们那样的外国人。”

“他们曾经帮助过我们,这是值得感激的,不过却不会因为这样而改变我们和他们的身份和处境。我觉得您这些时日里并没有考虑这些问题。”

“所以,今晚您就不要出面了吧。我会向他们恰当的表达我们的感谢和祝福的。”

“我明白了,你说得对。”

隔着白色的窗帘小布,索林听到里面这么回答。




十几坐烛台完全点亮了整个大屋子,即使如此,那些橙黄的火苗罩在水晶中玻璃,感觉细小而柔弱。

菲欧娜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前线阵地的地方也会有如此豪华的住宅。点着熏香的烟气,上好的木料地板微微散发香氲;虽然连窗户都是木做的,但是却雕刻上了修饰;丝和棉的落地床帏甚至有些太奢侈了。而且这里的侍女也堪称一流——显然是赫斯特将军自己带来到这里来的——在这么短短的内就将原本将军自己居住的房间收拾得像淑女的闺室。

面对这整洁的卧室,菲欧娜却觉得自己因为有些劳累而精神涣散,而且所穿的衣服都是刚从箱子里收拾出来,不免有些不够庄重。侍女轻轻的搀扶着她换上了轻松的睡衣,静静的躺在了床上。

月刚上树梢,却又被黑云遮盖住额头。

加源的前线指挥部都搬到这里来,看来战争已不远矣。看到这里黑夜时分都不停歇的警戒和备哨,菲欧娜难免得出这样的结论。

赫斯特将军见到菲欧娜时的惊讶表情可谓超过了罗普特率军来袭。不过她还记得对方很快的恢复的常态,并且彬彬有礼的殷勤的向自己问好。

看来即使帝国内部,对于威马和比斯恩之间的战争的详细都不是很了解。当赫斯特从索林口中听到那边乱成一团的情况时,不免还流露出超出想象的难以置信的神色。虽然他说自己没有资格代表帝国,却还是一再的为这样的局面向菲欧娜道歉。

席间,菲欧娜拒绝了赫斯特连番邀请她到加源城的请求,坚决得在座的索林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实在该回去了,虽然赫斯特眼见南方形势的危险而面有难色,但也无可奈何。

“索林还在那里吗?”

菲欧娜走到那简易的阳台上,轻的夜风吹拂起她的薄婵纱,微微的带着一丁点寒意。粉红丝巾上的夜光碎玉因为得不到星月的光泽而黯然失色。不远处,积木一般堆砌在一起的大木屋子的窗户依稀透露出青黄的光线,那是佣兵们的安顿之所,他们明天就要向北去了。

云渐渐的散开了,这是一个温暖的深秋夜晚,如同夏夜一般,和更南方的西斯力亚很像。墨色消遣以后,钻石般晶莹的星宿点点的投射出他们明亮,就像在天空中散开了一把荧粉,飘飘洒洒。

突然,她发现在蔚蓝星空下面,那棚舍的大屋顶上,一个侧身的影子正坐在那里。那个影子蹲坐在那里,仿佛像在思考。两展羽翼,松弛的,像随风的扇子一样任意的飘着。

是雷顿吗?菲欧娜不敢肯定,因为她甚至连对方的身材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看到了菲欧娜?那么高,菲欧娜身披的绿光丝绸应该能被他发现。菲欧娜有些想招呼一声,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思量罢了。

月下,温和无比的夜色正像轻柔的鹅毛一样,一片一片,从天堂飘零到人间。密密折折淡淡寂寂的,无法让人看得更加清楚。

菲欧娜凝凝的眺望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去想些什么。

从离开威马的安德普的时候起,菲欧娜就觉得自己的心头压下了一块什么东西,是那种无法挥释的不知名的隐霾,仿佛晴天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遮天盖日的阴影,这完全是不明所以的感觉,但却好像是一种有原因的影响,比如就像在离别时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偷偷的注视或者偷窥自己那样。这是为了什么呢?是什么让她产生这样的意识?菲欧娜非常相信自己的感官,她决不会认为这只是自己突然的癔想。

突然,她清醒过来,并且觉得自己那一下子都忘记自己为什么会离开西斯力亚到这里来了。



露娜和依修塔尔很少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不过根据圣经,这两位女神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据拉德尼亚的量星法则,日和月通过一定的角度校正以后将组成划开白天与黑夜的“灰线”,它从东方向西方每日每夜的划过人间的大地,日月星辰随着变迁。所谓“灰线”的正下方,即是子夜时分,这个时候是月亮和太阳都不关照的天上的暗谷。因此,整个世界的一切邪恶都最适合在这个时辰里抛头露面。

当舟车劳顿的雇佣战士和西斯力亚人正安睡在加源布拉德利山口的驿站时,罗普特王国开始向这个国家发动了进攻。

在罗普特和加源接壤的南方的山丘上,士兵们冲了过去。显然是预料到了也看到了对方完全的准备,罗普特的将领们决定分各个方向往加源的阵地攻击。也如同料想的一样,各个进攻小队都遭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位于后方不远布拉德利山口的前线大本营很快得到了消息。那是在后半夜里,赫斯特将军已经了解到了罗普特国王马特莱•尤尔吉恩亲领大军进犯的具体情况:前线守备部队正在坚决抵抗,但防御阵线损坏已经相当严重,部队基本上正在有组织的向北方营地撤退。

很快的,所有的士兵也都知道了。但是将军并没有立即下达任何作战的指令,只是派遣一队战斗人马向南部去掩护回撤的前线人员。

这些都做得非同寻常的静悄悄。静静的躺在星光下的雷顿默默的看着手持钢刀的加源军人急行南去,跨出了围堵着这山谷窄口的厚厚多层栅栏。而其他的外乡人也许正在熟睡,在太阳出升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吗?贵邦已经和罗普特交战了吗?”索林穿戴得很整齐精神,神情却很厌烦。

“是的。罗普特王国,那个信仰邪神的国家,无视阿斯贝尔陛下要求我们两国和平商议领土纷争的训示,在昨天夜里悍然举起了侵犯的凶器。就我个人看来,虽然这符合马特莱王凶残的本性,不过这种忤逆君皇的行为确实是胆大包天,必然是自取灭亡。不过在朝廷的惩罚之力到达罗普特之前,我们加源必须先要保护自己。您看,我们最前方的部队人数不足,已经回撤到这个营地了。我想罗普特的军队今天晚上也回开到这里了吧。”

“哦?将军,我看您在这里准备得很好呢。”菲欧娜坐在那里,轻轻的说话,她早上起来穿的是刚刚才浆洗平整的礼官的服饰,像个等待授勋的女骑士。

“是的。我们确实已经准备万全,罗普特的侵略者决不可能更进一步。”

赫斯特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索林说他已经超过五十岁了。这位加源军队的统领说话时流露出一股聪明的气息,而且也非常自信。好像加源就只有一位将军而已,除了统治者加图尔公爵,他就是这个国家所有军事力量的指挥者。

“不过,殿下。您最好今天就向北方去吧,您到加源城里去,我昨天已经写信给公爵大人。您知道,这里毕竟是战场,您到了那里将会十分安全。公爵大人一定会立即禀报朝廷您现在的情况。到时候使者会伴随您一直安全的返回西斯力亚。”

“谢谢您,将军。我会考虑的。”菲欧娜的回答让赫斯特颇为意外。

“那么……雷顿先生。抱歉因为和西斯力亚公主殿下的谈话而让您久等。”

清晨的日头白得发青,雷顿迎着光走过来,黄色的翅膀仿佛被漂白了,像天使的羽翼一样纯洁。赫斯特立即扭过头来对他说话。

“没关系,将军。那么,罗普特人已经过来了吗?”他站在索林的身旁,一身崭新的蓝布武装。

“是的。恩,先生,您的部队现在怎么样?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多谢将军的款待,他们都好极了。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就北上去加源城。”

“哦,是这样的,”赫斯特亲切的笑了,“您是和我们的公爵大人签订的契约吧?感谢您能够我们加源出一份力。我看到了您的士兵的士气和装备,他们显然都是精良的战士,而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您和您的部队可以留在这里吗?您这样的力量对于我们守卫阵营将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是履行约定的时候了吧。”

“哦,我还不太确定。因为按照约定,我们需要先到加源城里去,加图尔公爵大人会按照契约给我们安排任务的。我们雇佣部队不能随意的转换任务的内容,至少也需要得到公爵大人的同意。”雷顿淡淡的说,似乎对赫斯特将军的提议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却也不像是一种拒绝。

“哦,公爵大人那边没有问题,现在我全权指挥我国的部队。我会立即通知他了解的。”

“恩,我会考虑的。”

“谢谢您,希望您能够答应我的要求。这里是正当用人之际。您愿意坐下来吗?我想把现在的情况告诉您,如果您的部队会留下来的话,我们需要立即开始部署任务了。”赫斯特作出邀请的姿势,雷顿稍微的迟疑了一下。

“那么,将军。我们先告退了。”菲欧娜站了起来,索林立即这么说。

一片云过去,整个屋子立即亮得很耀眼,侍卫们赶紧去拉下窗帘。西斯力亚人转身就走向大门,除了雷顿以外的所有人都上前去相送。

雷顿只是转过身看着他们出去的背影,那背影因阳光的关系并不清楚。



斜阳垂暮,竟然是淡淡的一色天光。

眼际处,一排紫色的罗普特军旗整齐的飘扬在风中,土地上因人踏马蹄而低低的扬起了薄薄的尘土灰烟。即使看不清楚,也知道他们正在安营扎寨。

菲欧娜•雅娜一个人漫步在红色的泥土地上,身旁男人们不停的走来走去,也许是抗着长矛也许是搬着木料,门前张牙舞爪的篱笆墙已经建筑起来了,而且加源的士兵正爬在上头,继续工作。

菲欧娜走在那里,没有人注视她,她也没有注视任何的人。仿佛这一切其实是静悄悄的。


“不用说对不起,索林先生已经向我表达过你们的感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因为你是西斯力亚的公主。对于我来说,很高兴你能够把我当作朋友,菲欧娜。”

雷顿很缓慢的随着她走在后面,他依然抱着自己的武器,仿佛是菲欧娜的魁梧保镖。落日使他枯黄色羽毛的灰影子投洒到了公主的脚下。

“我也很高兴你能把我当作朋友,雷顿,而不是故作卑躬的模样。我所认识的人,其中也不是没有武士和骑士,可是,却无法坦荡的来往……也许我并没有真正的男性朋友,在你之前。呵呵,不过我依然要感谢上帝,生为如此,我已经拥有了很多其他小姐所没有的自己的生活了。”

“呵呵,我在诗歌里看到过贵人对于自由生活的向往。可是他们并不为生计所奔波,造化是公平的。”

“是的,所以我要感谢圣洁的父。雷顿,我不知道你们翼人相信什么,或者说你们雇佣军人的信仰。但是我却看到了你的精神力量,这几个月来,这力量也多少支持了我。”

菲欧娜微笑了。营地里清冷的气息不知不觉的缓慢流淌而来,此时她橘红颜色的长发迎着风飘散开来了。

“……也许那是雇佣兵的精神吧,你说得对,这样的人其实根本是不相信圣父的……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为了他们而改变罢了。”

“啊,起风了……”

走上斜坡,那是一个简单搭建的台子,也许是平日里教官使用的,作为哨塔确实是太矮了些。不过站在这里却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山峦紧逼出油彩一般的余光和它下方的罗普特阵营。太阳阴影中的菲欧娜拨了拨头发,雷顿站在她身后,轻轻的理了理自己头带扎着的鬓角。

“是吗?很少有人告诉我这些,不过确实是应该如此的……”她这么说。

“王侯的统治也是这样……把臣子们想要听到的话说给他们听……”雷顿接过话说。

“呵呵,雷顿。你确实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我不打算问起你的过去,那不是做朋友的好办法。”菲欧娜转过头来浅浅的一笑,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像转瞬消逝的昙花的美丽。她让自己依偎在角落的栏杆上,轻轻的目光,伴着天涯边的彤云。

“……在我离开家的那个晚上,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奇异的明朗的夜晚我走到了座茂密的小森林里面……那里的树叶,有些是亮晶晶的,像镜子一样……那草坪旁边一个小石屋,好像是个山洞窟吧……我走进去的时候,三个带着斗篷和面纱的女子正围着一口芬芳的大锅唱歌舞蹈。她们仿佛认识我,邀请我一起欢乐,我答应了。然后,她们告诉我说我会改变,如果我走在大道上我就会看到不同的东西……特别是如果祝福节的时候还不回家的话,我的命运就会有更大的变化……”

“祝福节?那就是后天吧……”雷顿的表情是很仔细的在听,他随意的评论了一句。

“我把这当作是预言……因为这个梦真的反映了我后来的经历,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战争,贫穷,人们渴望的眼神……我也遇到了危险,我还偶然遇到了你这样的人。”

“我们翼人相信先知和预言……也许你确实应该考虑这个征兆的含义吧。……祝福节前回家……特别是这还没有实现的一句……”

翼人跳到了右侧的栏杆上,坐在那里,他把长枪支在木板上。

“是的。只是我记得梦中那并不是一种警告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今晚就要到罗普特去了,罗普特王国是帝国的封地中和我们西斯力亚最友好的。我想我会得到良好的照顾。”

“这么说你还是拒绝了赫斯特将军的要求了?我要说,你做得对……如果你们到加源城去,实际上不由自主的就成为加源公爵手里一张可利用的牌了……无论是对于帝国朝廷还是对于罗普特……那样你们在战争局面平息之前几乎都不可能离开拉德尼亚。”

“只是,现在两军对垒,现在出去安全吗?”

“赫斯特没有办法不让我们走,刚才我写的信已经送到罗普特的军营里去了。那里,马特莱国王会亲自收到的——幸好他亲自领军来了。晚些时候我们就过去,罗普特会尊重西斯力亚的旗帜的。”

雷顿的手掌轻轻的敲击着这杆子,空洞的闷响,劣质的木材。

“那你呢?你答应了将军这守备阵地的请求了吗?”她转过身来问,右手一颗小金橘似的宝石戒指正迎向日轮,放射出纯美的光线。

噔的一声,他跳下栏杆,这时展了一下翅膀,靠着背脊的翅根仿佛是暗的,像传说中黑天鹅的绒毛一样。菲欧娜觉得很有趣。

“没有,我刚才也把他回绝了。”他这么说。

“今天一天我都在巡视这军营。加源士兵看起来雄赳赳,但我断定一旦真刀真枪的拼上了,必定是让人失望的。这个地方的准备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完善,不能称之为坚固的要塞。”

这种皱眉是很自信,很有把握的轻蔑。半明半暗的表情也足以被看得很清楚。

“呵呵,真不能相信这还是加源战争力量中的相当大一部分。我还是带领兄弟们到加源城里去吧,那毕竟是一座城堡……而且,作为雇佣军队,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应该尽量的为雇主作想……这个地方一旦沦陷,公爵大人在城里会十分的需要我们的保护。”

雷顿笑了起来,但在菲欧娜看来,他的眼神已经在预言即将发生的死亡。

菲欧娜却觉得自己不能像他那样平淡,于是她问:“那……这样的任务对你们来说是否过于危险了?你还要到北方去保卫加源公爵吗?”

“是的,我要去。对于我们这些为钱卖命的战士来说,只要愿意,可以在战争里任意的胡作非为,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不能做的,那就是撕毁契约。如果那样做,我们就成为了加源的罪犯,他们可以任意的通缉捉拿我们,而这个大陆上的任何佣兵公会也不会给予保护。更重要的是,这会丧失信誉。信誉和刀剑一样,是我们这些人赖以生存的保障。”

“可是这关乎生命啊!难道生命不是最重要的吗?”菲欧娜急忙问。

“呵呵,生命是最重要的,”雷顿看她的样子,又善意的笑了,“我们不是骑士,不会把任何东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我之所以愿意继续履行契约也是因为考虑到这场战争从长远来说也不会由我的战士们去面对。拉德尼亚皇帝不会任凭罗普特宰割加源而不管,到时候皇帝的文书一来,或者说帝国的军队一到,战争就会停下来。然后就会谈判,谈判桌上加源也许会被罗普特欺负,土地也许会被侵占一块,或者还得赔偿金银。不过那都和我无关,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雷顿说得很慢,带着他那卷舌的异乡口音。现在,他仿佛是用一种很恭敬的表情和语气在和菲欧娜交谈。听到雷顿的解释,公爵小姐微微的点头。

“因为罗普特王国的进军,拖延了一天的时间,不过今晚你应该回国去了,我呢,也按照安排向北方去。”他说话声音降了下来。

“恩……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这……你观察过飘流的枯草叶没有?它只能随风来去,最后在风中粉碎。它有时候会落的你的肩膀上,不过,一瞬间以后,逝去了的东西,是不可以强求的,也许它是否曾经存在都不足以留下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菲欧娜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过来,回头一看,一个自己的卫兵正疾步的走过来。

“哦,什么事?”她转身过去,首先发问。

“殿下。索林大人叫我们找您,他请您现在回去。大人说我们已经准备完毕,该出发了。”卫兵头戴的钢盔上蓝色的西斯力亚王国纹章因为昏黄的暮色而显得老气横秋的,年轻士兵红扑扑的脸蛋表明了他确实曾在营地里努力的寻找过。此时恭敬的眼神显露出朝气,就像拂晓时分就要开始行军训练的时候一样。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吧。”菲欧娜轻轻的松弛的舒缓的叹息。

“那么,雷顿先生。我们现在就要告别了,感谢您的相救的恩情,还有这几个月来对我们西斯力亚一行使节的照顾。我的国主将会了解这一情况。请您以后到我们的国家来吧,在那个时候我和我的父亲将当面向您致谢,并对您和您的战士们进行殷勤的招待。”

菲欧娜颔首,对雷顿行了一个简单的礼仪。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雷顿。

“公爵小姐,我也要感谢您曾经在战斗中帮助过我的部队。为您这样尊贵的人效劳是我的荣幸,祝您回国路上一路顺风,祝您幸福。”

雷顿对她行了一个佣兵的抱拳礼,他的翅膀合围起双臂,此时,正闪耀起暗红的光辉,如同湖上站立舞蹈的漂亮的白鹤。

“也祝您幸福,愿您武运昌隆。”


“菲欧娜……”

在那瞬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雷顿的声音吗?淡得若如游丝,却是那么的悠长,仿佛是一种呼唤。

她不能确信那是什么,是幻觉吗?身旁的士兵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那像是她自己一丝轻渺的心声吗?

菲欧娜静静的和她的卫兵走下了那焦黄木板搭建的台梯,将要沉沦的太阳被她甩在了身后。泥土上,即便是卫兵那钢片镶的的靴子仿佛也没有踏出什么声响。菲欧娜快步的往回走,后颈窝因为受到阳光照耀而微微发热。她感觉到有眼光在目送着她的步伐,她没有回头的意思,步调也没有减慢哪怕一点点。




门外暗黄的染油滴落在酱色土壤上,腥臭扑鼻,高坐一旁的菲欧娜觉得这气味已经超过了酒香。

马特莱•尤尔吉恩国王的主人席位在她的左手,此时他正和索林愉快的交谈。马特莱王虽然算不得魁梧,但身材也是很高大的了。他披着天蓝色的丝绸礼袍,端坐在那里,亲切的说着话,任凭自己那一望而知精心梳理过的银白色浓密长发垂到了手里握着的空酒杯里。

“小姐。”

正当菲欧娜在这宴席上呆想什么的时候,马特莱王轻轻的呼喊了她一声。菲欧娜立即向他展开笑颜。

“索林先生刚才告诉我,您决定即刻启程回国。本来我是想邀请您到奥尼斯去做客的,我想您一路奔波,也许乐意休息一下。而且我的王后也很想见您,她说她只在您出生的时候回西斯力亚见过您一次,很是遗憾。”

马特莱微笑的蓝眼睛闪露出六月海洋的光芒,他轻轻上翘的唇角流露出又似些许气馁又似几分忧愁的神色,仿佛一束淡色的罗兰花。菲欧娜不由得心里一惊。

“那……您是怎么打算的,小姐?”

“恩,多谢您的好意。可是我们一行在外面耽搁太久了,我的父亲一定在日夜盼望我回家。王后娘娘的心意我十分感激,请您一定转告就说侄女我在回国以后一定尽快到奥尼斯来登门探望。”

“好吧,”他的身体稍稍的向后仰,眼角的细纹仿佛表达出失望的想法。

“也许公爵大人真的是在期待您回去了。现在我们拉德尼亚南部这个样子,所有的王侯都觉得不安。现在还连累了您,我想皇子殿下的心里一定也是难过的了。也许尼兰公爵大人也很失望吧?”

“哦,拉德尼亚是大国,我想我们西斯力亚是没有资格在这个方面来评价帝国的。无论如何,罗普特王国是我国的好友,希望公正持久的和平能降临到您的王国之上。”

菲欧娜缓慢的应答着。亲征国王的帐篷里悬挂着巨大的吊灯,因此在着快深夜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明亮。丝和绒的布匹垂吊在幅边和角落,上面修饰的是猎取狮子和熊的英雄的图案。因为西斯力亚人的到来,这个地方被立即搭建成晚宴的宫殿,围绕着秋天的深色鲜花和红与蓝的发光珠宝,但是武器那特有的铁的气息依然盘旋在空气中,菲欧娜不是没有见过军队和战争,她察觉得出来。

“谢谢您,公爵小姐。”马特莱说话的时候,一名身穿优雅软质麻布礼服的侍从正无声无息的往他的铜酒杯里斟酒,那是一个眼神炯炯,身体剽悍的仆人。

“我们两国是世交了,年轻时候,我和令尊也经常在一起游乐,呵呵。后来各自为公务所累,反而就来往得稀疏了。只是后来在您的诞生祝礼的时候,我才又去过一次西斯力亚。” 他细啜了一口紫色的葡萄酒,欣然自得的凝望着西斯力亚公爵小姐。

“感谢您今晚佩戴上当年我送给您的生日礼物,您的细心真让人觉得温暖。”

“您送给我的这珍贵的祝福石耳坠是我最喜爱的,我再也收到过比这更美好的礼物了。”菲欧娜那淡淡的耳环并不显眼,青蓝的水色宝石小巧而完全透明,并不晶莹,看不出是上品的宝玉。

“传说中,‘祝福的圣石’可以保佑人的生命脱离死神的魔掌。不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够了解这些奥妙?我送给您也就是表达我和罗普特王国对于西斯力亚的敬意。难得您能不嫌它难看,保留到现在。”

清萧的风吹进了帐篷,因为一个侍者撩开了廉幕。一袭白衣的老者走了进来,晚宴上为数不多的几位陪坐的军人都停止了呆板的闲聊,不过,当他们发现这人并没有想要和他们谈话的时候,这种气氛就马上消散了。

老人径直走向了马特莱国王。

菲欧娜并没有注意到他,她现在只是在回味刚才和罗普特的国王说了什么。

马特莱给人的感觉像月琴一样轻松而自然和谐,适度的敏感。轻而易举的就给以她以舒适和好感。

如果此人年轻二十岁的话,他的魅力必定光彩照人,菲欧娜现在这样想。尼兰公爵以前并没有给她介绍过这位少年时代的朋友什么,而这样一位长者有可能成为良师益友,这让她目前产生了一种遗憾的感觉。

“菲欧娜小姐,这位是我的高级顾问,艾伯伦特•海瑟先生。”她听到马特莱这么说。

“您好,尊敬的公爵小姐。”

像男人一般的见面一样,老先生伸出手了,进行了一个握手的简单礼节。这个动作很自然,以至于菲欧娜想也没有想就接受了。

海瑟先生那皓白的须发更胜过他身穿的布衣物。他的眼睛被一圈一圈的皱纹所包围,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个一辈子都慈祥而热爱欢乐的人。短须贴腮,没有凹进去或者鼓出来,流露出恰如其分的自信。

他对着菲欧娜微微笑,眼眶仿佛都陷进了纹路里。

菲欧娜立即坐了下来,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这位高级顾问,似乎那一瞬间怅然了什么。

“因为您决定要回国,刚才我传话给海瑟先生,让他为您组织一支护卫部队。现在已经准备好了。”马特莱继续说话,旁边的索林正侧着身子听着,好像是在盯着他耳后的长发看一般。

“如果没有卫兵护送您回到西斯力亚,那我们罗普特王国乃至整个帝国就都太失礼了。虽然南方前往贵国的大道从来都是很安全的,不过,为了您的舒适和方便起见,现在有一百名士兵供您差遣。”

“哦,真是太感谢您了。”索林很满意的点头,他灰色的面容本就已经是红光满面,如今反而还恢复得正常一些。

“可是,”菲欧娜也连忙颔首致谢,“现在贵国正在……正处于紧急的事态里,调动这么多的战士护送我们,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哦,不会的。”国王的回答很自信、清晰而有礼貌,“一百人不会妨碍什么的,而且我也希望威马的将军和公爵现在能够明白事理,让我有机会和平的和他们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最好是那样,为了我们帝国的荣誉和皇帝陛下的旨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关闭对话的大门,将和平绞杀在摇篮中。”

“不然的话……哎,陛下是圣明的君主,他知道谁应该为发生一切负责。”他补充了一句。




夜已经深了,冰露凝聚在枯萎的草根之上,对映星辰,铮铮的闪现寒光。薄薄的水气,飘荡在朵朵毡棚子的周围,冷冷的,使物体变得模糊,视线混沌,仿佛黑魔术所诅咒出来的黑雾一般诡异。

海瑟老先生亲自送菲欧娜和索林回到他们休息的处所。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当他们经过一堆燃烧的篝火时,看见巡逻中换班下来的兵士们正蜷缩着靠着火苗取暖,有个人解下了甲衣,仿佛正在烘烤自己被夜露侵湿了衣服,他们神情的是倦怠而不安。海瑟凌厉的看了那些人一眼,对方仿佛有被闪电法术击中的反应。但那只是一个照面而已,他没有其他的举动,什么也没有说,脚步就随着菲欧娜走了。

现在,菲欧娜的沉默也是不平常的,走在她旁边的索林已经看了她好几眼,在他的眼睛里,可察觉的流露出那种意图。菲欧娜只简单的回应了他一次,索林没有表示什么。她走得很快,在这个时候发出细微但明显的走路脚步,索林低下了头,紧紧的跟着她。海瑟虽然已经年老,但却很迅速的跟在后面,他手持的黄光火炬明亮非常,可以照亮三十步的距离。

西斯力亚公爵小姐的粉黄的营帐走到了,白红色的火光从卷开的布帘里投射出来,可以看到里面全部铺垫了纯白颜色的羊皮毛毯,从上面支架起的一个小炉子里赤红的石子堆里正飘出芬香的温暖。紫红色大木床边,两个坐着聊天的侍女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

侍女走到菲欧娜跟前正要服侍她进屋更衣,却被她直接的打发掉了。菲欧娜简单的让她们一会再进来,态度甚至感觉有点粗暴。

“那么,祝您晚安。”

海瑟手里的火光骤然的消失,烟尘也没有一丝。菲欧娜最后看清楚的是他恭敬的笑脸,如今在她自己的背后光明隐约的映照下,她看到海瑟躬身在敬礼。无助似的,她转过来看了看索林,那张中年人面上的表情也不能分辨得很清晰。

于是,菲欧娜没有犹豫,在海瑟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示意了一下。

“哈恩先生。您是艾兰•哈恩主教吧!”菲欧娜一步走到他的身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是的,是我。”海瑟完全没有迟疑什么,这更让菲欧娜惊讶,“好多年不见,小姐您也长大了。”

索林在一旁忽然说话:“不如我们到您的屋里来说话,菲欧娜小姐。是不是这样比较好,海瑟先生?”



“真的是你,哈恩主教大人!”菲欧娜说话有点像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很低。

“是啊,您在席间的时候就认出来我来了吧?”海瑟坐在火炉旁的小椅子里,好像一只依偎着温暖而眉开眼笑的老猫。

“您的记性还真好,我记得那是您很小的时候了,后来我就离开教会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您?那时候我还曾骑在您的肩膀上!”

“哦哈哈,是有那么一次。”海瑟很放松的笑起来,菲欧娜这么说的时候。

“哈恩先生刚才和我秘密的谈了很多事情,本来我想我会下来以后再告诉您的。”索林抱着手臂,对着火光,看起来很厌烦的样子。

“哦,这也没有什么,既然菲欧娜小姐想和我说说话的话。不会让别人发现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东西的。”海瑟眨了眨眼睛而已。

“小姐,刚才国王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正当菲欧娜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率先发问了。

“是的。”菲欧娜很老实的回答,“马特莱国王说这几年都没有书信联系了,他原本打算给我父亲写一封信,但是这个时候和加源发生了领土问题,于是亲自带兵前来。他将书信带在身边,这次遇到了我,希望我能将它带回西斯力亚给我父亲。”

“我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菲欧娜一顿,海瑟像是听故事一般的神情,”但是,我应该把这信件带给我父亲吗?您认为呢,先生?“

“您就把它带回西斯力亚去吧,小姐。”他很快的就回答。

“这没有什么坏处。不过……”他接着说,不过却是有所思考。

“如果您自己自己想要阅读这信件,请不要被信中所写的任何内容所影响。”

海瑟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两步,脑后扎起的马尾的白发在红光中轻轻的飘动。仿佛是居高临下,他这么看着坐着的菲欧娜。

“这也许是马特莱国王写给尼兰公爵的示好的信件,也许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也许会有一点。不过,我敢肯定也就是平常的友好书简而已。”

“但是,”他走到了索林的身前,对方正懒散的靠在立住上,看着周围的这两个人。

“虽然两国历来友好世交,但西斯力亚是独立之邦,而罗普特只是拉德尼亚帝国的一个属国。这样的关系……是不简单的。”

“小姐,请您将书信交给公爵大人吧。”海瑟看着菲欧娜,火炉内部柴火的燃烧开始发出声响了。

“他会妥善处理的,但在您来说,请不要以自己的看法去影响他的判断。”他最后说。



哈恩离开以后,索林还在菲欧娜这里呆留了一小会儿。当被问起的时候,他告诉菲欧娜,哈恩虽然一直是西斯力亚的教会的主教,但其实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管理教会的事务了,只是一直在书房里研究经卷,除了公爵和他的护卫骑士,这几十年里,见过他的人非常的少了。

“后来,他就离开了我们国家,那个时候你才几岁而已。”索林这么说。

“可是……他怎么会到了罗普特,还做了马特莱国王的参谋。”菲欧娜还是坐在那里,仿佛是咬着嘴唇的说话,这是她从小的一个坏习惯。

“这不可能是巧合吧!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索林耸了耸肩,显示出无可奈何的意思。

“你们不是在宴会上悄悄的谈过话吗?你没有问过他什么?”菲欧娜才是觉得奇怪呢。

“我们也只有很有限的一点讲话,坐得离国王太近了嘛,需要注意啊。哈恩先生主要告诉了我一些我们西斯力亚要注意的情况。对于他自己的事,虽然我也很好奇,但即便是我真的去刨根寻底的问,他也不见得会回答我。”

“哦,我们西斯力亚要注意的情况……你可以在一路上慢慢的说给我听。”她好像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封信,你现在要看吗?”索林生硬的问。

“不……我不打算看,我会直接叫给父亲的。”

他再也没有问什么,而开始张望这座帐篷,帐篷里被乳香烤出来的浓密香气所充斥,除此之外,倒还朴素。

“索林……你看起来很累。你的脸色不是很好,你知道吗?”菲欧娜依旧坐在那里,好像一直都没有动过一样。她现在轻柔的说话。

温润的眸光像羽毛一样落在索林的脸上,一下子,她才发现他额角的头发似乎有了一些灰白,这个寂寞的男子像风吹过的岩石一般。

没有等对方默默的点完头,她站了起来。

“你这么久以来,真是太辛苦了。因为我一些卤莽的行动,才导致了这一切。若不是因为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菲欧娜轻叹一息,她坐在床头轻轻的抚摩梳理自己的头发。为晚宴而装饰的一些发饰珠宝被取了下来。

“我现在觉得你和是完全对的。即便是西斯力亚大公国的继承人,但我始终不是男性,我还是应该静静的坐在王城的花园里,等待从帝国来迎娶我的皇子殿下。”

“哎,无论如何,这就快结束了。而回国以后,你的婚期也将近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浪费,你知道,即使你嫁给了拉德尼亚皇家,我们国家将来的主君依然是你,而不是拉德尼亚的皇帝。我们的国家历史上从来没有因为联姻而失去过独立的权力,如果你以后不想让西斯力亚并入帝国的话,将有很多困难的事情要去完成。”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愿意帮助我吗?”菲欧娜问,她依然面对着梳妆镜。

“这是我的职责。”索林回答,“即便那时我已经不是骑士团长了,我依然是一名战士。而你,我的小姐,将是我的君主,为了国家和你的意志,我会做一切事情。”

“哎,谢谢你,索林。”

“你也该休息了。索林,好好的休息吧,你确实应该多睡一些觉了。晚安。”



菲欧娜发现自己难以入睡,那墨黑一样的阴霾又一次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压得她心神不宁。有几次,她睡着了,却被一个怪异的断断续续的梦所惊醒。梦里她被一团不辨明细的云雾所追赶,菲欧娜看到自己在一条看不见四周的黑暗道路上仓皇的逃奔,她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

深颜色的大地陷了进去,她摔倒在柔软的黑土里。从云雾里伸出巨大的恐怖形状的大爪子一把抓住了她。正当快要惊恐的大叫的时候,菲欧娜却被爪子柔和的捧在手心里。

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完全浓黑的云雾渐渐的缠绕过来,菲欧娜感到不知所措,但似乎并不太害怕。这个时候她醒了过来,清醒的而疑惑的回忆刚才的梦境,伴着闭炉里芬芳的松木不时发出的极微小的啪啪声音。

“这是预兆。”

菲欧娜暗暗的对自己说,她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多的发现自己获得许多各种各样的预兆。虽然这些都是非常模糊的,但她还是非常难以置信的看到了结果。宫廷的魔导师对她说,这种心灵的感应是魔术师的天分,是掌握魔法的捷径。老师们确实夸奖公爵小姐拥有非同一般的魔法天赋。

可是此时此刻,她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的涵义。

在春光明媚的季节里离开西斯力亚城,现在却已经是晚秋。不过,十天之内就要回到家里了,菲欧娜躺在绵柔的床榻上,怀想着回家时候见到父亲的场景。

[25 楼] | Posted:2004-05-23 01:04| 顶端
mickey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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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皇家骑士团

第二部及第三部 银色浪人和月光情人

第六章 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是无法再次拥有的


第一节


垩白的灰山上并无太多树。远远的看去,稀疏的针叶林三三两两的点缀在褐色岩坡之上,木讷的伫立在那里。

天也是灰的,北方的风带来青乌的云现在正飘忽在空中,低压压的,却也看不出要下雨的模样。

云底下山脚边,黄色的平原上,快要干枯了的草儿微微的摇动,弯弯曲曲的泥土道路上走过零星的行色匆匆的旅人。

雷顿的佣兵团也正走在这道路上,他们正慢慢的向东北方向前进。前方不远处已经看得到那被两山包夹着的像一扇门一样的山谷,过了那里就进入加源公国的地界了。

拉德尼亚是一个广大的国家,在古代的加里西亚大陆会议上,他的发言权力仅仅次于科里亚斯(现在的罗迪斯)而已。因此在这样的国境里长途穿梭是一件劳累的差使。但是基本上,人们为了生存——甚至有什么为了种种荣誉——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自由战士们已经走了六天,从帝国南部的威马来到了中部的加源。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加源城。

加源公国是帝国内部最小的一个国家,小而富足。传说这里的公爵家族是某位贤者的血脉,在这块土地的统治可以上朔到三千年以前。他虽然弱小了一些,但历史上一直臣服与周围强大的国家——先是南方的罗普特帝国,然后是现在拉德尼亚——所以仿佛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兵灾。

不过,目前帝国的自治制度却给这样一个安静的小封地带来的阴霾。南边罗普特王国向加源提出领土要求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帝国朝廷似乎不愿意过问。罗普特王国是强壮的,马特莱王是蛮横的,只有在去年形势最危急的时候,因为朝廷出面调解,皇子殿下和帝国将军亲自带兵的威慑,他才退缩了。

可现在,帝国直属军团已经从加源调离去执行其他任务了——索德河原上和贝鲁尼亚断断续续的争斗,还有威马和比斯恩的内讧——现在的加源简直像个浑身赤裸的新娘,被垂涎的强徒盯在眼里,随时可能被霸占。这就是为什么加图尔公爵急于出高价为他的国家雇佣战士的原因,加源自己的士兵实在太少,而且——至少皇家部队里的战士们都这么认为——因安逸而不适应残酷的战斗。

雇佣部队有条不紊的缓慢前行,带着愉悦自由的步调。这些男人将大件的铁甲武器都放在马力的拉车里,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负担。自由佣兵们的的装备显而易见的要好过普通的王国士兵甚至帝国的军人,他们身上的轻盔甲的白亮的,衣服也是比较新鲜的,最多也就是有几道战斗的痕迹。良好的配备是保障战士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关键,对于这些以生命换金钱的人来说,他们也有足够的财力来为自己添置这些东西——很少有人舍不得花这样的钱。

佣兵团从威马离开的时候得到了自己契约里的回报,因此连马匹车厢都换成崭新的。看着意气昂扬的花溜溜的牲口兴奋而卖力的走在路上,士兵们的精神也要好得许多。

他们一般有说有笑。这些人中大多数一眼看去就知道并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从眼睛的轮廓到头发的色泽——而且确实说的都是异国语言。甚至,队伍中有不少翼人族的战士,而这个种族在西大陆上是很稀少的。

翼人们也大多聚集走在一起——当然作为战友,人类士兵和他们看起来仿佛也没有什么太远的距离——他们中间有些人受伤了,还有伤得严重得被抬在担架上的,但人人精神面貌都很亢奋:大声的吼叫似的说话,偶尔还是嬉戏一般的激烈的动作,松软的黑泥土被踩得啪啪作响。这一切在过路行人看来都十分新奇,于是他们经过的时候大多都轻轻的偷偷的看。在这清淡的灰天空下,一切都是很自然的。

雷顿骑这一匹高头的哥特马,走在队伍的中央。他将自己的武器——那柄长枪——抗在肩膀上,仿佛那没有什么重量一样。他随意的环顾四周,在这种环境里,是不需要太多的警惕的,因为即便是附近有山野贼寇出没,他们一般也不会疯到打劫军队,特别是佣兵部队。

菲欧娜静静的端坐在马车里。这种简陋的车厢虽然颠簸了一些,坐起来倒也不是传闻中的那么难受。自己的卫兵——大约还剩下二三十人了吧——现在都簇拥在车前马后,随着陌生的流浪战士一起向前走。

西斯力亚的士兵统一的装束和军徽比起那些人散漫的服饰来说要严肃很多——虽然他们现在为了低调行事,也没有穿着军服。不过菲欧娜却很难说如果真的和这种佣兵交战起来,西斯力亚的军队是不是能够战而胜之。她回想起当日在托里利亚的山脚下熔岩喷发的惊险时刻,这些号称在国内已经是精锐的士兵的反应并不是那么好。导致大部分人都失散了——但愿他们安全的逃了出去,而不是被火焰所吞噬——若不是雷顿赶来相救,菲欧娜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逃出生天。她只记得自己跟随着索林的马跑得很快,四周都是暗色的火。那些流动的火好像也不是离得十分的近,但是已经炙烤得让人无法忍受,特别是那刺鼻的味道,呛得她不能呼吸。

以后的感觉就有点模糊了,她只记得自己被雷顿带着飞了起来。索林后来说的是翼人来了之后将他们带领着找到了安全的道路快速的下了山。

菲欧娜病了很久,也许是因为火山那有毒的瘴气,或者是也因为她从此心情也十分的不佳。那时在威马的南方,比斯恩正在大举进攻。在那种飘散着血腥味的田野上,几乎无法安顿,菲欧娜记得索林确实焦急万分,最后,由于必要的安全力量已经不足,为了安全起见也只好勉强的随着佣兵们转战江湖了。

拉德尼亚帝国南部居然乱成这个样子,菲欧娜和索林事先都没有想到。从托里利亚北回途中经过那些哨卡驿站,几乎都是损毁或者瘫痪的。在有些地方索林小心的报出了自己一行人的名号,那些可怜的驿官都号称自己无法接待,也无法联系到北方的都城。甚至连安德普这样的城市都已经被包围了。

是留在威马等待情况好转,还是离开安德普城?菲欧娜和索林商议了好久,最终还是觉得通过这中旋涡的中心可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常识的罗盘在战争的风云中被摧残的无法指示方向,外事的礼仪和保障在这个时候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至少在见到占领军队的高级将领之前,需要冒太多的风险——于是他们决定离开。离开了安德普以后就进入山区,按照菲欧娜的想法,应该立即翻越山岭去威马的北方,这样就完全的安全了,可是索林又担心山间的强盗——经过那一次,菲欧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去反驳索林的意见。

所以,西斯力亚人决定随同部队直上加源。那里至少目前还是和平的,加图尔公和马特莱王正在进行战备,不过那也不妨碍他们的通行。只要报上关文,就可以走到南方的罗普特了。那里的山卡是拉德尼亚帝国去往西斯力亚的通关大道。

出乎意料的,雷顿对他们的随行表示出相当程度的欢迎。索林告诉菲欧娜,他觉得雷顿似乎很愿意帮助他们,但又想不出原因。菲欧娜处于直觉,她能够感觉到雷顿对于她和索林是怀有好感的,并且就她自己而言,对于索林很感兴趣。

记得在安德普作战的时候,又一次间歇的晚上,在休息的时候,她曾经问过雷顿一些。菲欧娜觉得那次谈得很随意,雷顿坐在烧煮食物的柴火旁边——那黄色的火苗舔着黢黑的铁锅时还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讲故事一样向她说起当年他在东加里西亚时的故事。

傍晚到深夜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菲欧娜记得雷顿说了很多东西。罗迪斯教皇国在东加里西亚的征服战争,烽火连天的场面,水与火的画卷,像旅行诗人那样讲述给她听。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雷顿的兵团们转战在加里西亚东面最边缘的一个半岛上,那是整个大陆最后的自由土地,十几个国家最后的抵抗力量都聚集在那里,波澜壮阔超越三十年前西大陆的解放战争。

那是一个叫做尼斯迪斯的共和国家,罗迪斯十几年来都无法占领或者使其屈服。那是最后罗迪斯最新的一次试图征服尼斯迪斯,雷顿的和他的士兵们受聘在那片土地上和罗迪斯骑士团激烈的征战,那样的战争比拉德尼亚帝国内部这种内战要宏大百倍惨烈许多,烈炎焚城千里尸横的场面也曾见识过几许。

菲欧娜觉得听到故事以后心里产生了些许敬佩的感情。西斯力亚公爵家世代宣武崇文,尊敬强者,从小菲欧娜被教导要和任何一位王储一样坚定,尼兰大公还半认真的对她说只有强大的男性才值得她去爱戴。拉德尼亚的皇子算不算是强大的男人呢?

无论如何,她现在想起来,自己并不是没有问及雷顿的身世,以及他为什么跨越长长的海岸来到大陆的西侧,但却并不记得得到过什么答案。虽然很愿意向她述说一些经历,雷顿似乎有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世。

两个月来,她和雇佣士兵们在一起。她听得出来他们的语言是从哪里来的。


抬起头来,菲欧娜感觉到了温润轻微的阳光淡淡的扫在自己的额面上。于是她望向窗外,蛋黄颜色的太阳斜倚在矮胖的山头,挥发着余热,天际边紫的青的云霞各自睡在一起,不自觉的勾勒出鱼线一般浅浅的界限,将穹顶划成光与暗的区分。

这是黄昏和傍晚的混淆,时刻间奇异的交接片刻。

马车还在匀着步子向前。不太远处,小峡谷口零散的旗杆和石墙已经看得到了。那里是加源公国的边卡。

继续向前,一连串牙齿一样的围堆从背靠的山壁里一个一个挤了出来,还有许多一看便知是军队营房的圆顶小屋。那些低矮的建筑物由于落在下房,看起来黝黑发暗。

“这里已经靠近罗普特了,看来加源已经把防线修到了这里。”索林骑着自己的白马靠近过来,他整天一直走在菲欧娜马车的后面,一声不响。

“这里是加源南方横断的布拉德利上的唯一一条出口。向前十里就是加源和罗普特的边界,那边应该就是前线了吧。”他接着说。

菲欧娜点了点头,似乎无意评价什么。

“粗看这阵势还是挺不错的。虽然加源没有什么军力可言,但是准备得还是像模像样的。”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在那里停下了?”日头落下来,低斜的红光直接照进了马车的小窗,菲欧娜将窗帏放了下来。

“是的。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直接向加源的官员表明我们的身份了。小姐,按照你尽早回国的计划,我们明天就南下去罗普特了。”

“哦,是的。我们在外面耽搁得太久了,已经几个月了。不知道父亲收到我们的信后会不会更加担心,我们尽早回国吧。”

“……那雷顿先生他们……他们应该向北走了吧?”

“是的,他们要去加源城,到加图尔公爵那里去履行契约。”

“这么长的时间,承蒙他们的照顾……明天就要分别了,看来今晚我需要去亲自道谢。”

“哦,小姐,”索林轻轻的拉了一下坐骑,让它走慢一点,好让他能够更加靠近菲欧娜的小窗一些。

“这件事我去处理吧,我认为您不适宜当面去向雷顿先生致谢。”

“可是,”她将帏布撩开一点,“他甚至曾在那个时候救过我们……”

“我明白。在礼节上,不会有问题的。”他继续说,“小姐,这两个月,您和雷顿先生以及他们的人靠得太近了,其实我们和他们这样的人的区别是很大的,这不会因为我们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而改变。浪荡的雇佣军人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您如果了解军队和士兵就会更清楚一些,特别像他们那样的外国人。”

“他们曾经帮助过我们,这是值得感激的,不过却不会因为这样而改变我们和他们的身份和处境。我觉得您这些时日里并没有考虑这些问题。”

“所以,今晚您就不要出面了吧。我会向他们恰当的表达我们的感谢和祝福的。”

“我明白了,你说得对。”

隔着白色的窗帘小布,索林听到里面这么回答。




十几坐烛台完全点亮了整个大屋子,即使如此,那些橙黄的火苗罩在水晶中玻璃,感觉细小而柔弱。

菲欧娜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前线阵地的地方也会有如此豪华的住宅。点着熏香的烟气,上好的木料地板微微散发香氲;虽然连窗户都是木做的,但是却雕刻上了修饰;丝和棉的落地床帏甚至有些太奢侈了。而且这里的侍女也堪称一流——显然是赫斯特将军自己带来到这里来的——在这么短短的内就将原本将军自己居住的房间收拾得像淑女的闺室。

面对这整洁的卧室,菲欧娜却觉得自己因为有些劳累而精神涣散,而且所穿的衣服都是刚从箱子里收拾出来,不免有些不够庄重。侍女轻轻的搀扶着她换上了轻松的睡衣,静静的躺在了床上。

月刚上树梢,却又被黑云遮盖住额头。

加源的前线指挥部都搬到这里来,看来战争已不远矣。看到这里黑夜时分都不停歇的警戒和备哨,菲欧娜难免得出这样的结论。

赫斯特将军见到菲欧娜时的惊讶表情可谓超过了罗普特率军来袭。不过她还记得对方很快的恢复的常态,并且彬彬有礼的殷勤的向自己问好。

看来即使帝国内部,对于威马和比斯恩之间的战争的详细都不是很了解。当赫斯特从索林口中听到那边乱成一团的情况时,不免还流露出超出想象的难以置信的神色。虽然他说自己没有资格代表帝国,却还是一再的为这样的局面向菲欧娜道歉。

席间,菲欧娜拒绝了赫斯特连番邀请她到加源城的请求,坚决得在座的索林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实在该回去了,虽然赫斯特眼见南方形势的危险而面有难色,但也无可奈何。

“索林还在那里吗?”

菲欧娜走到那简易的阳台上,轻的夜风吹拂起她的薄婵纱,微微的带着一丁点寒意。粉红丝巾上的夜光碎玉因为得不到星月的光泽而黯然失色。不远处,积木一般堆砌在一起的大木屋子的窗户依稀透露出青黄的光线,那是佣兵们的安顿之所,他们明天就要向北去了。

云渐渐的散开了,这是一个温暖的深秋夜晚,如同夏夜一般,和更南方的西斯力亚很像。墨色消遣以后,钻石般晶莹的星宿点点的投射出他们明亮,就像在天空中散开了一把荧粉,飘飘洒洒。

突然,她发现在蔚蓝星空下面,那棚舍的大屋顶上,一个侧身的影子正坐在那里。那个影子蹲坐在那里,仿佛像在思考。两展羽翼,松弛的,像随风的扇子一样任意的飘着。

是雷顿吗?菲欧娜不敢肯定,因为她甚至连对方的身材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看到了菲欧娜?那么高,菲欧娜身披的绿光丝绸应该能被他发现。菲欧娜有些想招呼一声,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思量罢了。

月下,温和无比的夜色正像轻柔的鹅毛一样,一片一片,从天堂飘零到人间。密密折折淡淡寂寂的,无法让人看得更加清楚。

菲欧娜凝凝的眺望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去想些什么。

从离开威马的安德普的时候起,菲欧娜就觉得自己的心头压下了一块什么东西,是那种无法挥释的不知名的隐霾,仿佛晴天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遮天盖日的阴影,这完全是不明所以的感觉,但却好像是一种有原因的影响,比如就像在离别时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偷偷的注视或者偷窥自己那样。这是为了什么呢?是什么让她产生这样的意识?菲欧娜非常相信自己的感官,她决不会认为这只是自己突然的癔想。

突然,她清醒过来,并且觉得自己那一下子都忘记自己为什么会离开西斯力亚到这里来了。



露娜和依修塔尔很少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不过根据圣经,这两位女神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据拉德尼亚的量星法则,日和月通过一定的角度校正以后将组成划开白天与黑夜的“灰线”,它从东方向西方每日每夜的划过人间的大地,日月星辰随着变迁。所谓“灰线”的正下方,即是子夜时分,这个时候是月亮和太阳都不关照的天上的暗谷。因此,整个世界的一切邪恶都最适合在这个时辰里抛头露面。

当舟车劳顿的雇佣战士和西斯力亚人正安睡在加源布拉德利山口的驿站时,罗普特王国开始向这个国家发动了进攻。

在罗普特和加源接壤的南方的山丘上,士兵们冲了过去。显然是预料到了也看到了对方完全的准备,罗普特的将领们决定分各个方向往加源的阵地攻击。也如同料想的一样,各个进攻小队都遭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位于后方不远布拉德利山口的前线大本营很快得到了消息。那是在后半夜里,赫斯特将军已经了解到了罗普特国王马特莱•尤尔吉恩亲领大军进犯的具体情况:前线守备部队正在坚决抵抗,但防御阵线损坏已经相当严重,部队基本上正在有组织的向北方营地撤退。

很快的,所有的士兵也都知道了。但是将军并没有立即下达任何作战的指令,只是派遣一队战斗人马向南部去掩护回撤的前线人员。

这些都做得非同寻常的静悄悄。静静的躺在星光下的雷顿默默的看着手持钢刀的加源军人急行南去,跨出了围堵着这山谷窄口的厚厚多层栅栏。而其他的外乡人也许正在熟睡,在太阳出升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吗?贵邦已经和罗普特交战了吗?”索林穿戴得很整齐精神,神情却很厌烦。

“是的。罗普特王国,那个信仰邪神的国家,无视阿斯贝尔陛下要求我们两国和平商议领土纷争的训示,在昨天夜里悍然举起了侵犯的凶器。就我个人看来,虽然这符合马特莱王凶残的本性,不过这种忤逆君皇的行为确实是胆大包天,必然是自取灭亡。不过在朝廷的惩罚之力到达罗普特之前,我们加源必须先要保护自己。您看,我们最前方的部队人数不足,已经回撤到这个营地了。我想罗普特的军队今天晚上也回开到这里了吧。”

“哦?将军,我看您在这里准备得很好呢。”菲欧娜坐在那里,轻轻的说话,她早上起来穿的是刚刚才浆洗平整的礼官的服饰,像个等待授勋的女骑士。

“是的。我们确实已经准备万全,罗普特的侵略者决不可能更进一步。”

赫斯特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索林说他已经超过五十岁了。这位加源军队的统领说话时流露出一股聪明的气息,而且也非常自信。好像加源就只有一位将军而已,除了统治者加图尔公爵,他就是这个国家所有军事力量的指挥者。

“不过,殿下。您最好今天就向北方去吧,您到加源城里去,我昨天已经写信给公爵大人。您知道,这里毕竟是战场,您到了那里将会十分安全。公爵大人一定会立即禀报朝廷您现在的情况。到时候使者会伴随您一直安全的返回西斯力亚。”

“谢谢您,将军。我会考虑的。”菲欧娜的回答让赫斯特颇为意外。

“那么……雷顿先生。抱歉因为和西斯力亚公主殿下的谈话而让您久等。”

清晨的日头白得发青,雷顿迎着光走过来,黄色的翅膀仿佛被漂白了,像天使的羽翼一样纯洁。赫斯特立即扭过头来对他说话。

“没关系,将军。那么,罗普特人已经过来了吗?”他站在索林的身旁,一身崭新的蓝布武装。

“是的。恩,先生,您的部队现在怎么样?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多谢将军的款待,他们都好极了。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就北上去加源城。”

“哦,是这样的,”赫斯特亲切的笑了,“您是和我们的公爵大人签订的契约吧?感谢您能够我们加源出一份力。我看到了您的士兵的士气和装备,他们显然都是精良的战士,而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您和您的部队可以留在这里吗?您这样的力量对于我们守卫阵营将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是履行约定的时候了吧。”

“哦,我还不太确定。因为按照约定,我们需要先到加源城里去,加图尔公爵大人会按照契约给我们安排任务的。我们雇佣部队不能随意的转换任务的内容,至少也需要得到公爵大人的同意。”雷顿淡淡的说,似乎对赫斯特将军的提议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却也不像是一种拒绝。

“哦,公爵大人那边没有问题,现在我全权指挥我国的部队。我会立即通知他了解的。”

“恩,我会考虑的。”

“谢谢您,希望您能够答应我的要求。这里是正当用人之际。您愿意坐下来吗?我想把现在的情况告诉您,如果您的部队会留下来的话,我们需要立即开始部署任务了。”赫斯特作出邀请的姿势,雷顿稍微的迟疑了一下。

“那么,将军。我们先告退了。”菲欧娜站了起来,索林立即这么说。

一片云过去,整个屋子立即亮得很耀眼,侍卫们赶紧去拉下窗帘。西斯力亚人转身就走向大门,除了雷顿以外的所有人都上前去相送。

雷顿只是转过身看着他们出去的背影,那背影因阳光的关系并不清楚。



斜阳垂暮,竟然是淡淡的一色天光。

眼际处,一排紫色的罗普特军旗整齐的飘扬在风中,土地上因人踏马蹄而低低的扬起了薄薄的尘土灰烟。即使看不清楚,也知道他们正在安营扎寨。

菲欧娜•雅娜一个人漫步在红色的泥土地上,身旁男人们不停的走来走去,也许是抗着长矛也许是搬着木料,门前张牙舞爪的篱笆墙已经建筑起来了,而且加源的士兵正爬在上头,继续工作。

菲欧娜走在那里,没有人注视她,她也没有注视任何的人。仿佛这一切其实是静悄悄的。


“不用说对不起,索林先生已经向我表达过你们的感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因为你是西斯力亚的公主。对于我来说,很高兴你能够把我当作朋友,菲欧娜。”

雷顿很缓慢的随着她走在后面,他依然抱着自己的武器,仿佛是菲欧娜的魁梧保镖。落日使他枯黄色羽毛的灰影子投洒到了公主的脚下。

“我也很高兴你能把我当作朋友,雷顿,而不是故作卑躬的模样。我所认识的人,其中也不是没有武士和骑士,可是,却无法坦荡的来往……也许我并没有真正的男性朋友,在你之前。呵呵,不过我依然要感谢上帝,生为如此,我已经拥有了很多其他小姐所没有的自己的生活了。”

“呵呵,我在诗歌里看到过贵人对于自由生活的向往。可是他们并不为生计所奔波,造化是公平的。”

“是的,所以我要感谢圣洁的父。雷顿,我不知道你们翼人相信什么,或者说你们雇佣军人的信仰。但是我却看到了你的精神力量,这几个月来,这力量也多少支持了我。”

菲欧娜微笑了。营地里清冷的气息不知不觉的缓慢流淌而来,此时她橘红颜色的长发迎着风飘散开来了。

“……也许那是雇佣兵的精神吧,你说得对,这样的人其实根本是不相信圣父的……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为了他们而改变罢了。”

“啊,起风了……”

走上斜坡,那是一个简单搭建的台子,也许是平日里教官使用的,作为哨塔确实是太矮了些。不过站在这里却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山峦紧逼出油彩一般的余光和它下方的罗普特阵营。太阳阴影中的菲欧娜拨了拨头发,雷顿站在她身后,轻轻的理了理自己头带扎着的鬓角。

“是吗?很少有人告诉我这些,不过确实是应该如此的……”她这么说。

“王侯的统治也是这样……把臣子们想要听到的话说给他们听……”雷顿接过话说。

“呵呵,雷顿。你确实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我不打算问起你的过去,那不是做朋友的好办法。”菲欧娜转过头来浅浅的一笑,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像转瞬消逝的昙花的美丽。她让自己依偎在角落的栏杆上,轻轻的目光,伴着天涯边的彤云。

“……在我离开家的那个晚上,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奇异的明朗的夜晚我走到了座茂密的小森林里面……那里的树叶,有些是亮晶晶的,像镜子一样……那草坪旁边一个小石屋,好像是个山洞窟吧……我走进去的时候,三个带着斗篷和面纱的女子正围着一口芬芳的大锅唱歌舞蹈。她们仿佛认识我,邀请我一起欢乐,我答应了。然后,她们告诉我说我会改变,如果我走在大道上我就会看到不同的东西……特别是如果祝福节的时候还不回家的话,我的命运就会有更大的变化……”

“祝福节?那就是后天吧……”雷顿的表情是很仔细的在听,他随意的评论了一句。

“我把这当作是预言……因为这个梦真的反映了我后来的经历,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战争,贫穷,人们渴望的眼神……我也遇到了危险,我还偶然遇到了你这样的人。”

“我们翼人相信先知和预言……也许你确实应该考虑这个征兆的含义吧。……祝福节前回家……特别是这还没有实现的一句……”

翼人跳到了右侧的栏杆上,坐在那里,他把长枪支在木板上。

“是的。只是我记得梦中那并不是一种警告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今晚就要到罗普特去了,罗普特王国是帝国的封地中和我们西斯力亚最友好的。我想我会得到良好的照顾。”

“这么说你还是拒绝了赫斯特将军的要求了?我要说,你做得对……如果你们到加源城去,实际上不由自主的就成为加源公爵手里一张可利用的牌了……无论是对于帝国朝廷还是对于罗普特……那样你们在战争局面平息之前几乎都不可能离开拉德尼亚。”

“只是,现在两军对垒,现在出去安全吗?”

“赫斯特没有办法不让我们走,刚才我写的信已经送到罗普特的军营里去了。那里,马特莱国王会亲自收到的——幸好他亲自领军来了。晚些时候我们就过去,罗普特会尊重西斯力亚的旗帜的。”

雷顿的手掌轻轻的敲击着这杆子,空洞的闷响,劣质的木材。

“那你呢?你答应了将军这守备阵地的请求了吗?”她转过身来问,右手一颗小金橘似的宝石戒指正迎向日轮,放射出纯美的光线。

噔的一声,他跳下栏杆,这时展了一下翅膀,靠着背脊的翅根仿佛是暗的,像传说中黑天鹅的绒毛一样。菲欧娜觉得很有趣。

“没有,我刚才也把他回绝了。”他这么说。

“今天一天我都在巡视这军营。加源士兵看起来雄赳赳,但我断定一旦真刀真枪的拼上了,必定是让人失望的。这个地方的准备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完善,不能称之为坚固的要塞。”

这种皱眉是很自信,很有把握的轻蔑。半明半暗的表情也足以被看得很清楚。

“呵呵,真不能相信这还是加源战争力量中的相当大一部分。我还是带领兄弟们到加源城里去吧,那毕竟是一座城堡……而且,作为雇佣军队,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应该尽量的为雇主作想……这个地方一旦沦陷,公爵大人在城里会十分的需要我们的保护。”

雷顿笑了起来,但在菲欧娜看来,他的眼神已经在预言即将发生的死亡。

菲欧娜却觉得自己不能像他那样平淡,于是她问:“那……这样的任务对你们来说是否过于危险了?你还要到北方去保卫加源公爵吗?”

“是的,我要去。对于我们这些为钱卖命的战士来说,只要愿意,可以在战争里任意的胡作非为,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不能做的,那就是撕毁契约。如果那样做,我们就成为了加源的罪犯,他们可以任意的通缉捉拿我们,而这个大陆上的任何佣兵公会也不会给予保护。更重要的是,这会丧失信誉。信誉和刀剑一样,是我们这些人赖以生存的保障。”

“可是这关乎生命啊!难道生命不是最重要的吗?”菲欧娜急忙问。

“呵呵,生命是最重要的,”雷顿看她的样子,又善意的笑了,“我们不是骑士,不会把任何东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我之所以愿意继续履行契约也是因为考虑到这场战争从长远来说也不会由我的战士们去面对。拉德尼亚皇帝不会任凭罗普特宰割加源而不管,到时候皇帝的文书一来,或者说帝国的军队一到,战争就会停下来。然后就会谈判,谈判桌上加源也许会被罗普特欺负,土地也许会被侵占一块,或者还得赔偿金银。不过那都和我无关,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雷顿说得很慢,带着他那卷舌的异乡口音。现在,他仿佛是用一种很恭敬的表情和语气在和菲欧娜交谈。听到雷顿的解释,公爵小姐微微的点头。

“因为罗普特王国的进军,拖延了一天的时间,不过今晚你应该回国去了,我呢,也按照安排向北方去。”他说话声音降了下来。

“恩……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这……你观察过飘流的枯草叶没有?它只能随风来去,最后在风中粉碎。它有时候会落的你的肩膀上,不过,一瞬间以后,逝去了的东西,是不可以强求的,也许它是否曾经存在都不足以留下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那……”菲欧娜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过来,回头一看,一个自己的卫兵正疾步的走过来。

“哦,什么事?”她转身过去,首先发问。

“殿下。索林大人叫我们找您,他请您现在回去。大人说我们已经准备完毕,该出发了。”卫兵头戴的钢盔上蓝色的西斯力亚王国纹章因为昏黄的暮色而显得老气横秋的,年轻士兵红扑扑的脸蛋表明了他确实曾在营地里努力的寻找过。此时恭敬的眼神显露出朝气,就像拂晓时分就要开始行军训练的时候一样。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吧。”菲欧娜轻轻的松弛的舒缓的叹息。

“那么,雷顿先生。我们现在就要告别了,感谢您的相救的恩情,还有这几个月来对我们西斯力亚一行使节的照顾。我的国主将会了解这一情况。请您以后到我们的国家来吧,在那个时候我和我的父亲将当面向您致谢,并对您和您的战士们进行殷勤的招待。”

菲欧娜颔首,对雷顿行了一个简单的礼仪。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雷顿。

“公爵小姐,我也要感谢您曾经在战斗中帮助过我的部队。为您这样尊贵的人效劳是我的荣幸,祝您回国路上一路顺风,祝您幸福。”

雷顿对她行了一个佣兵的抱拳礼,他的翅膀合围起双臂,此时,正闪耀起暗红的光辉,如同湖上站立舞蹈的漂亮的白鹤。

“也祝您幸福,愿您武运昌隆。”


“菲欧娜……”

在那瞬间,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雷顿的声音吗?淡得若如游丝,却是那么的悠长,仿佛是一种呼唤。

她不能确信那是什么,是幻觉吗?身旁的士兵并没有感觉到什么。那像是她自己一丝轻渺的心声吗?

菲欧娜静静的和她的卫兵走下了那焦黄木板搭建的台梯,将要沉沦的太阳被她甩在了身后。泥土上,即便是卫兵那钢片镶的的靴子仿佛也没有踏出什么声响。菲欧娜快步的往回走,后颈窝因为受到阳光照耀而微微发热。她感觉到有眼光在目送着她的步伐,她没有回头的意思,步调也没有减慢哪怕一点点。




门外暗黄的染油滴落在酱色土壤上,腥臭扑鼻,高坐一旁的菲欧娜觉得这气味已经超过了酒香。

马特莱•尤尔吉恩国王的主人席位在她的左手,此时他正和索林愉快的交谈。马特莱王虽然算不得魁梧,但身材也是很高大的了。他披着天蓝色的丝绸礼袍,端坐在那里,亲切的说着话,任凭自己那一望而知精心梳理过的银白色浓密长发垂到了手里握着的空酒杯里。

“小姐。”

正当菲欧娜在这宴席上呆想什么的时候,马特莱王轻轻的呼喊了她一声。菲欧娜立即向他展开笑颜。

“索林先生刚才告诉我,您决定即刻启程回国。本来我是想邀请您到奥尼斯去做客的,我想您一路奔波,也许乐意休息一下。而且我的王后也很想见您,她说她只在您出生的时候回西斯力亚见过您一次,很是遗憾。”

马特莱微笑的蓝眼睛闪露出六月海洋的光芒,他轻轻上翘的唇角流露出又似些许气馁又似几分忧愁的神色,仿佛一束淡色的罗兰花。菲欧娜不由得心里一惊。

“那……您是怎么打算的,小姐?”

“恩,多谢您的好意。可是我们一行在外面耽搁太久了,我的父亲一定在日夜盼望我回家。王后娘娘的心意我十分感激,请您一定转告就说侄女我在回国以后一定尽快到奥尼斯来登门探望。”

“好吧,”他的身体稍稍的向后仰,眼角的细纹仿佛表达出失望的想法。

“也许公爵大人真的是在期待您回去了。现在我们拉德尼亚南部这个样子,所有的王侯都觉得不安。现在还连累了您,我想皇子殿下的心里一定也是难过的了。也许尼兰公爵大人也很失望吧?”

“哦,拉德尼亚是大国,我想我们西斯力亚是没有资格在这个方面来评价帝国的。无论如何,罗普特王国是我国的好友,希望公正持久的和平能降临到您的王国之上。”

菲欧娜缓慢的应答着。亲征国王的帐篷里悬挂着巨大的吊灯,因此在着快深夜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明亮。丝和绒的布匹垂吊在幅边和角落,上面修饰的是猎取狮子和熊的英雄的图案。因为西斯力亚人的到来,这个地方被立即搭建成晚宴的宫殿,围绕着秋天的深色鲜花和红与蓝的发光珠宝,但是武器那特有的铁的气息依然盘旋在空气中,菲欧娜不是没有见过军队和战争,她察觉得出来。

“谢谢您,公爵小姐。”马特莱说话的时候,一名身穿优雅软质麻布礼服的侍从正无声无息的往他的铜酒杯里斟酒,那是一个眼神炯炯,身体剽悍的仆人。

“我们两国是世交了,年轻时候,我和令尊也经常在一起游乐,呵呵。后来各自为公务所累,反而就来往得稀疏了。只是后来在您的诞生祝礼的时候,我才又去过一次西斯力亚。” 他细啜了一口紫色的葡萄酒,欣然自得的凝望着西斯力亚公爵小姐。

“感谢您今晚佩戴上当年我送给您的生日礼物,您的细心真让人觉得温暖。”

“您送给我的这珍贵的祝福石耳坠是我最喜爱的,我再也收到过比这更美好的礼物了。”菲欧娜那淡淡的耳环并不显眼,青蓝的水色宝石小巧而完全透明,并不晶莹,看不出是上品的宝玉。

“传说中,‘祝福的圣石’可以保佑人的生命脱离死神的魔掌。不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够了解这些奥妙?我送给您也就是表达我和罗普特王国对于西斯力亚的敬意。难得您能不嫌它难看,保留到现在。”

清萧的风吹进了帐篷,因为一个侍者撩开了廉幕。一袭白衣的老者走了进来,晚宴上为数不多的几位陪坐的军人都停止了呆板的闲聊,不过,当他们发现这人并没有想要和他们谈话的时候,这种气氛就马上消散了。

老人径直走向了马特莱国王。

菲欧娜并没有注意到他,她现在只是在回味刚才和罗普特的国王说了什么。

马特莱给人的感觉像月琴一样轻松而自然和谐,适度的敏感。轻而易举的就给以她以舒适和好感。

如果此人年轻二十岁的话,他的魅力必定光彩照人,菲欧娜现在这样想。尼兰公爵以前并没有给她介绍过这位少年时代的朋友什么,而这样一位长者有可能成为良师益友,这让她目前产生了一种遗憾的感觉。

“菲欧娜小姐,这位是我的高级顾问,艾伯伦特•海瑟先生。”她听到马特莱这么说。

“您好,尊敬的公爵小姐。”

像男人一般的见面一样,老先生伸出手了,进行了一个握手的简单礼节。这个动作很自然,以至于菲欧娜想也没有想就接受了。

海瑟先生那皓白的须发更胜过他身穿的布衣物。他的眼睛被一圈一圈的皱纹所包围,看起来就知道是一个一辈子都慈祥而热爱欢乐的人。短须贴腮,没有凹进去或者鼓出来,流露出恰如其分的自信。

他对着菲欧娜微微笑,眼眶仿佛都陷进了纹路里。

菲欧娜立即坐了下来,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这位高级顾问,似乎那一瞬间怅然了什么。

“因为您决定要回国,刚才我传话给海瑟先生,让他为您组织一支护卫部队。现在已经准备好了。”马特莱继续说话,旁边的索林正侧着身子听着,好像是在盯着他耳后的长发看一般。

“如果没有卫兵护送您回到西斯力亚,那我们罗普特王国乃至整个帝国就都太失礼了。虽然南方前往贵国的大道从来都是很安全的,不过,为了您的舒适和方便起见,现在有一百名士兵供您差遣。”

“哦,真是太感谢您了。”索林很满意的点头,他灰色的面容本就已经是红光满面,如今反而还恢复得正常一些。

“可是,”菲欧娜也连忙颔首致谢,“现在贵国正在……正处于紧急的事态里,调动这么多的战士护送我们,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哦,不会的。”国王的回答很自信、清晰而有礼貌,“一百人不会妨碍什么的,而且我也希望威马的将军和公爵现在能够明白事理,让我有机会和平的和他们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最好是那样,为了我们帝国的荣誉和皇帝陛下的旨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关闭对话的大门,将和平绞杀在摇篮中。”

“不然的话……哎,陛下是圣明的君主,他知道谁应该为发生一切负责。”他补充了一句。




夜已经深了,冰露凝聚在枯萎的草根之上,对映星辰,铮铮的闪现寒光。薄薄的水气,飘荡在朵朵毡棚子的周围,冷冷的,使物体变得模糊,视线混沌,仿佛黑魔术所诅咒出来的黑雾一般诡异。

海瑟老先生亲自送菲欧娜和索林回到他们休息的处所。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当他们经过一堆燃烧的篝火时,看见巡逻中换班下来的兵士们正蜷缩着靠着火苗取暖,有个人解下了甲衣,仿佛正在烘烤自己被夜露侵湿了衣服,他们神情的是倦怠而不安。海瑟凌厉的看了那些人一眼,对方仿佛有被闪电法术击中的反应。但那只是一个照面而已,他没有其他的举动,什么也没有说,脚步就随着菲欧娜走了。

现在,菲欧娜的沉默也是不平常的,走在她旁边的索林已经看了她好几眼,在他的眼睛里,可察觉的流露出那种意图。菲欧娜只简单的回应了他一次,索林没有表示什么。她走得很快,在这个时候发出细微但明显的走路脚步,索林低下了头,紧紧的跟着她。海瑟虽然已经年老,但却很迅速的跟在后面,他手持的黄光火炬明亮非常,可以照亮三十步的距离。

西斯力亚公爵小姐的粉黄的营帐走到了,白红色的火光从卷开的布帘里投射出来,可以看到里面全部铺垫了纯白颜色的羊皮毛毯,从上面支架起的一个小炉子里赤红的石子堆里正飘出芬香的温暖。紫红色大木床边,两个坐着聊天的侍女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

侍女走到菲欧娜跟前正要服侍她进屋更衣,却被她直接的打发掉了。菲欧娜简单的让她们一会再进来,态度甚至感觉有点粗暴。

“那么,祝您晚安。”

海瑟手里的火光骤然的消失,烟尘也没有一丝。菲欧娜最后看清楚的是他恭敬的笑脸,如今在她自己的背后光明隐约的映照下,她看到海瑟躬身在敬礼。无助似的,她转过来看了看索林,那张中年人面上的表情也不能分辨得很清晰。

于是,菲欧娜没有犹豫,在海瑟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示意了一下。

“哈恩先生。您是艾兰•哈恩主教吧!”菲欧娜一步走到他的身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哦,是的,是我。”海瑟完全没有迟疑什么,这更让菲欧娜惊讶,“好多年不见,小姐您也长大了。”

索林在一旁忽然说话:“不如我们到您的屋里来说话,菲欧娜小姐。是不是这样比较好,海瑟先生?”



“真的是你,哈恩主教大人!”菲欧娜说话有点像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她的声音很小很低。

“是啊,您在席间的时候就认出来我来了吧?”海瑟坐在火炉旁的小椅子里,好像一只依偎着温暖而眉开眼笑的老猫。

“您的记性还真好,我记得那是您很小的时候了,后来我就离开教会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您?那时候我还曾骑在您的肩膀上!”

“哦哈哈,是有那么一次。”海瑟很放松的笑起来,菲欧娜这么说的时候。

“哈恩先生刚才和我秘密的谈了很多事情,本来我想我会下来以后再告诉您的。”索林抱着手臂,对着火光,看起来很厌烦的样子。

“哦,这也没有什么,既然菲欧娜小姐想和我说说话的话。不会让别人发现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东西的。”海瑟眨了眨眼睛而已。

“小姐,刚才国王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正当菲欧娜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率先发问了。

“是的。”菲欧娜很老实的回答,“马特莱国王说这几年都没有书信联系了,他原本打算给我父亲写一封信,但是这个时候和加源发生了领土问题,于是亲自带兵前来。他将书信带在身边,这次遇到了我,希望我能将它带回西斯力亚给我父亲。”

“我不相信他说的这些话,“菲欧娜一顿,海瑟像是听故事一般的神情,”但是,我应该把这信件带给我父亲吗?您认为呢,先生?“

“您就把它带回西斯力亚去吧,小姐。”他很快的就回答。

“这没有什么坏处。不过……”他接着说,不过却是有所思考。

“如果您自己自己想要阅读这信件,请不要被信中所写的任何内容所影响。”

海瑟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两步,脑后扎起的马尾的白发在红光中轻轻的飘动。仿佛是居高临下,他这么看着坐着的菲欧娜。

“这也许是马特莱国王写给尼兰公爵的示好的信件,也许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也许会有一点。不过,我敢肯定也就是平常的友好书简而已。”

“但是,”他走到了索林的身前,对方正懒散的靠在立住上,看着周围的这两个人。

“虽然两国历来友好世交,但西斯力亚是独立之邦,而罗普特只是拉德尼亚帝国的一个属国。这样的关系……是不简单的。”

“小姐,请您将书信交给公爵大人吧。”海瑟看着菲欧娜,火炉内部柴火的燃烧开始发出声响了。

“他会妥善处理的,但在您来说,请不要以自己的看法去影响他的判断。”他最后说。



哈恩离开以后,索林还在菲欧娜这里呆留了一小会儿。当被问起的时候,他告诉菲欧娜,哈恩虽然一直是西斯力亚的教会的主教,但其实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管理教会的事务了,只是一直在书房里研究经卷,除了公爵和他的护卫骑士,这几十年里,见过他的人非常的少了。

“后来,他就离开了我们国家,那个时候你才几岁而已。”索林这么说。

“可是……他怎么会到了罗普特,还做了马特莱国王的参谋。”菲欧娜还是坐在那里,仿佛是咬着嘴唇的说话,这是她从小的一个坏习惯。

“这不可能是巧合吧!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索林耸了耸肩,显示出无可奈何的意思。

“你们不是在宴会上悄悄的谈过话吗?你没有问过他什么?”菲欧娜才是觉得奇怪呢。

“我们也只有很有限的一点讲话,坐得离国王太近了嘛,需要注意啊。哈恩先生主要告诉了我一些我们西斯力亚要注意的情况。对于他自己的事,虽然我也很好奇,但即便是我真的去刨根寻底的问,他也不见得会回答我。”

“哦,我们西斯力亚要注意的情况……你可以在一路上慢慢的说给我听。”她好像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封信,你现在要看吗?”索林生硬的问。

“不……我不打算看,我会直接叫给父亲的。”

他再也没有问什么,而开始张望这座帐篷,帐篷里被乳香烤出来的浓密香气所充斥,除此之外,倒还朴素。

“索林……你看起来很累。你的脸色不是很好,你知道吗?”菲欧娜依旧坐在那里,好像一直都没有动过一样。她现在轻柔的说话。

温润的眸光像羽毛一样落在索林的脸上,一下子,她才发现他额角的头发似乎有了一些灰白,这个寂寞的男子像风吹过的岩石一般。

没有等对方默默的点完头,她站了起来。

“你这么久以来,真是太辛苦了。因为我一些卤莽的行动,才导致了这一切。若不是因为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菲欧娜轻叹一息,她坐在床头轻轻的抚摩梳理自己的头发。为晚宴而装饰的一些发饰珠宝被取了下来。

“我现在觉得你和是完全对的。即便是西斯力亚大公国的继承人,但我始终不是男性,我还是应该静静的坐在王城的花园里,等待从帝国来迎娶我的皇子殿下。”

“哎,无论如何,这就快结束了。而回国以后,你的婚期也将近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浪费,你知道,即使你嫁给了拉德尼亚皇家,我们国家将来的主君依然是你,而不是拉德尼亚的皇帝。我们的国家历史上从来没有因为联姻而失去过独立的权力,如果你以后不想让西斯力亚并入帝国的话,将有很多困难的事情要去完成。”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愿意帮助我吗?”菲欧娜问,她依然面对着梳妆镜。

“这是我的职责。”索林回答,“即便那时我已经不是骑士团长了,我依然是一名战士。而你,我的小姐,将是我的君主,为了国家和你的意志,我会做一切事情。”

“哎,谢谢你,索林。”

“你也该休息了。索林,好好的休息吧,你确实应该多睡一些觉了。晚安。”



菲欧娜发现自己难以入睡,那墨黑一样的阴霾又一次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压得她心神不宁。有几次,她睡着了,却被一个怪异的断断续续的梦所惊醒。梦里她被一团不辨明细的云雾所追赶,菲欧娜看到自己在一条看不见四周的黑暗道路上仓皇的逃奔,她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

深颜色的大地陷了进去,她摔倒在柔软的黑土里。从云雾里伸出巨大的恐怖形状的大爪子一把抓住了她。正当快要惊恐的大叫的时候,菲欧娜却被爪子柔和的捧在手心里。

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完全浓黑的云雾渐渐的缠绕过来,菲欧娜感到不知所措,但似乎并不太害怕。这个时候她醒了过来,清醒的而疑惑的回忆刚才的梦境,伴着闭炉里芬芳的松木不时发出的极微小的啪啪声音。

“这是预兆。”

菲欧娜暗暗的对自己说,她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多的发现自己获得许多各种各样的预兆。虽然这些都是非常模糊的,但她还是非常难以置信的看到了结果。宫廷的魔导师对她说,这种心灵的感应是魔术师的天分,是掌握魔法的捷径。老师们确实夸奖公爵小姐拥有非同一般的魔法天赋。

可是此时此刻,她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的涵义。

在春光明媚的季节里离开西斯力亚城,现在却已经是晚秋。不过,十天之内就要回到家里了,菲欧娜躺在绵柔的床榻上,怀想着回家时候见到父亲的场景。

[26 楼] | Posted:2004-05-23 01:05|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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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二节


暗金色的天空被扫荡而去的红日所渲染得那么凝重,连云霞都显得那么的心事重重。

人世间的一天是非常短暂的,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人们往往顾不得思考什么,这个时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需要服从简单的道理:所谓神所赋予的本能,以及更加尊贵的人所给予的命令。

傍晚,当昏色已经渐渐的变得浑浊的时候,战士们依然在撕杀。灰蓝法袍的魔术师部队在不远处的山丘上齐声的咏唱,闪亮的雷电和鲜红的火焰在城墙上飞舞,发出尖声的怪响。加源的弓箭手几乎没有停止过对这些敌人的狙击,但是他们的视线里,满是血色的魔法和寒冷的矢镞飘上来。这些都是致命的,尽管对于这些站在上方的人来说,有时候会觉得敌人的飞弹缓慢而无力,但,那是错觉,不能克服这种错觉的人很容易被闪光或者箭头贯穿,从而失去战斗力,甚至生命。

城门下,加源的军人们已经被逼退到墙角根上。按照赫斯特将军的想法,虽然失去了布拉德利山口的防线,但是保存下来的生力军是可以在这完整守备的城堡下抵挡住连日行进征战的困顿的罗普特军队的。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罗普特王国竟然还秘密组成了如此强大的魔术部队。严格来说,除了皇家军队,各个国家是不允许拥有魔法师兵团,而且对于这些国家来说,他们也没有能力培养如此众多的法师。

但是就是现在,加源的军官和士兵都亲眼看到了敌人的魔术师的时候——他们中大多数从未见到过——他们大多数的反应是单纯的惊奇,而赫斯特马上想象得出当守卫城堡最重要的战斗力量,城墙上的弓箭,在魔法的打击下像围在斗兽场里被调戏的公牛一样自顾不暇时,城外无法得到援护的步兵们独自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时脸上的恐惧。

乌云滚滚而来,因此原本并没有降落下去的日光也懒得继续普照这世界。一瞬间,黑夜就来临了。

城墙已经被完全包围。巨大的尖齿冲车轰击城门时发出冲天的闷响,墙上零星掉下来的大石块偶尔击中了奋力推着木车的人群中的几个,把他们砸得头脑开花;很大一股黑油浇了下来,随即被点燃。鲜艳的火苗从冲车上一窜而起,像灰色旷野上的一团大篝火。几个人在尖叫,他们是在前部的士兵,滚烫的焦油劈头盖脑的淋在身上,连身边的战友都听得到那滋滋作响的烤肉声音。他们开始乱奔,和被顽童作弄而尾巴上绑了燃烧火竹的老鼠非常相象。

装甲不齐衣衫褴褛的队长大声的呼喊后退,因为冲车的顶部已经开始燃烧,而且对方的射手这个时候又探出头来拼命的向他们射击。

这时,黑暗中听得到箭矢如同狂风暴雨,所有的人都躲藏到车下操纵杆的内侧,上方巨大的冲齿可以尽量的为他们遮蔽打击。

冲齿上的火光照映着墙壁,扭曲的反射出死亡和希望。冲车缓慢的退出火力圈,留下几个不幸丧命的人匍匐在它的轨迹上。一个正使劲拖曳着缆绳的小伙子被击中了,那一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幽默的哀号,一种类似于挨打的狗儿的叫声。身后的队长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疾风掠过,半干枯的长叶草中了魔一般的疯狂扭动,一同在那里的,骑在马上的马特莱国王的长发亦然。

他注视着不远山下发生的一切,像孤独的凝望着众生的使者。黑暗中的他似乎离帐前的灯火远了一点。海瑟驾着坐骑走到他的跟前,兀然发现马特莱的嘴唇在蠕动,现在袍发纷飞的国王仿若正在诅咒的妖巫。但海瑟隐约的听得出来这是祈祷词,《黑契约》中“引路语”,通常是紧接着《白契约》中的“祷福词”,都是元神教的司祭为在战场上光荣牺牲的战士们祈祷通往天堂之路的经文。

“陛下……”海瑟轻声的话语一下子被狂风刮得很远,但是马特莱还是听见了,他转过头来。

“怎么样?把情况说来听听?”他的眼光依然眺望着燃烧着的破败城墙。

“第三辆冲车已经退下来了,士兵们正在灭火,冲锋的部队也撤了回来,这一波的伤亡有些大。”老人说话很快,吐词清楚。

“他们的队长对我说,加源人正亡命的抵在门背后,而且城上的弓箭变得越来越疯狂了……”

“哦?他们的弓箭布置被我们打击了这么久还能坚持?”

“好像他们的射手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但是现在守军抽调了很多步上城墙,扛着弓箭乱舞一气,但是不管这么说,至少他们的箭准备得很多。”

“哼哼……”他无法分辨马特莱王轻轻的微笑是得意还是讽刺。

“士兵们看来不太愿意继续冲锋,有几个军官向我建议是不是可以上登城梯了?”海瑟继续说着。

“哦?”马特莱没有预兆的拉了一下缰绳,让坐骑转头就向回走。

“你让第四辆冲车准备好了没有?我记得我们带了四辆来的吧?”他问身后的顾问。

“已经准备好了,而且那辆被投石打坏的车已经修好了,我看它损坏得不是很严重就让工匠们加紧工作。队伍也已经准备好。”

“好的,海瑟先生,叫他们立即出发,一起,去把城门打破。”走了一小会儿路,马特莱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时澄黄的火把将他和他的白马照耀得发灰。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蓝眼珠好像不知道该注意什么好,战袍上的乌黑血迹似乎也更增添了颓势,不过此时此刻,他看起来还是像一个胜利者。

“很高兴您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清楚的行动。让他们立即出发吧,如果确实有人有抵触的想法,你就告诉他这是我下达的不可更改的军令,告诉他们我认为敌人马上就会被击溃,如果这个时候换登城梯只会增加更多伤亡。我要我的士兵们在午夜之前攻破城门,这一次我不会让罗依•赫斯特再逃走,我要生擒他,我相信罗普特勇敢的战士们能够办到。”

“好的,立刻!”

当海瑟驾起马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哦,我还有一件事要禀告,虽然不是什么紧急的消息。”他转过来这么说。

“哦?”

“听说皇帝陛下已经下令让整个狮力兵团开往加源了,这是信官刚刚传来消息。”

“恩,不算是个坏消息。希瑞将军没有机会直接进驻这加源城了,我想她第一个目标一定是去科斯里救济加图尔公爵吧。”

“三位皇子殿下都会随军到加源来,应该来说他们三位才是和谈会议的主持者,看来帝国朝廷对这次我们和加源的争执的重视程度很不一般……”

“三位皇子都会来吗?亚历山大、凡尔赛、甚至年少的波尔都会来吗?”马特莱仿佛这才对这件新闻开始感兴趣。

“是这么说的。”

“波尔殿下才十五岁而已……凡尔赛……凡尔赛殿下应该是十八岁了吧……”

海瑟对于马特莱这种反应感到有些诧异,他点了点头就走了,似乎不太礼貌。

尤尔吉恩•马特莱笑得很柔和,不觉得虚假或者掩饰,但却很含蓄,海瑟认为他常常都是这样的。

“恩……风快停了……”

月下飘出灰白的颜色,渐渐的化开了。星辰点点的清光勾勒出难以名状的图案,让仰望着它们的马特莱觉得特别的平静,仿佛天堂之辉的沐浴一样。

“明天一定会晴朗的,这是一个好兆头……是时候了…………”

马特莱轻轻的对自己说话,他悠闲的骑着马,走在僵硬的泥土地上,慢慢的踱向营房。身旁所有的人都向他敬礼,但他也没有去注意。身后震动的人声再一次的响起,不过看起来这个时候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罗普特国王的战争一样。



黑颜色的天空中,星宿寂寥。在加源城堡陷落的时刻,寒冰刺骨的冷风却停止了。青白的万年青突兀的站成一排,草头上倒映的是火墙无声的呐喊。

莫斯•乌斯穿着厚厚的猎人皮衣,他靠着墙角的柱子上,怀抱着鲜艳的大剑,专注的、仿佛无神的注视着远处城门前隐隐约约的杀戮。他半长的黑发跳动着,就好像火箭射在房顶上引起的燃烧一样。

“他们进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么说,这是从墙根的阴影里传透出来的。一个灰颜色脸庞的中年人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莫斯转头看到他的时候和往常一样,一瞬间内简直无法分辨他的脸。

“哦……”

“我们也该走了吧……莫斯先生?”他说话很快,“向东去维森还需要十来天。要翻越沙那亚山,我们也许还必须在那里准备好些天,如果这样的话,能否在二月最冷的大雪降临之前到达山中的城市了。”

“我们……要去罗迪斯的话,在山中要走几个月吧?”莫斯说话的口气心不在焉。

“我记不太清楚了……”那人摇了摇了头,“好像也要两三个月吧,一二月份山中很寒冷,我们得找到那些靠在山脊背后的山村和小镇,顺着他们所知道的道路向东走,否则很容易迷失在山林里,那太危险。”

喧哗的人声逼近了,三三两两的加源士兵一起,像蚂蚁搬家一般的往城市里撤退,远远的,强劲的弓努正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的箭石,追逐着这些溃散敌人的生命。街道两边都着了火,这房屋两旁的建筑都开始燃烧起来,那是丈高的火苗。莫斯看着从身旁不远出奔跑而去的士兵们,虽然这么近,但这些匆忙的人没有哪怕是看他们一眼。

“莫斯……你该上路了。”

屋檐下,美丽的迪妮芙依然顶戴着她那宽帽子,高佻的她正懒散的斜靠在门前,就像那些喝醉的人一般。火光的影子让她的脸颊像桃花瓣一样的粉红。

“迪妮……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莫斯转过有来呆呆的盯着她。

“莫斯……这是你的命运,依格尼斯已经选择了你和你的伴随者,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罗迪斯,不要抗拒它的意志………”

迪妮芙轻轻的感叹:“四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英雄与霸王拥有过依格尼斯,但我却知道没有人真正得到过它。莫斯,现在它假手于我,从巴那古大陆辗转而来找到了你,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魔火剑依格尼斯……”莫斯将这把火红的剑握在手里,他上下的端详着这赤铁一般兵器,这几个月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观察过多少次了。这很宽的长剑上细细的如同鳞片一样的纹路每次都透露出不同的光彩。

“魔炎长阿那维斯的灵魂蕴藏在这剑里,这个传说也许只有在巴那古的几个最古老部族才流传下来。在恶魔战争中,火之魔女和自己的恋人,站在人类立场的暗黑贤者因命运而对立,在最后的战役中,阿那维斯被他所杀,悲伤的死在他的怀里。战争结束以后,身为魔族的暗之贤者带着她留下的依格尼斯离开了加里西亚大陆,去到了巴那古,后来便没有了影踪,也许他选择远离了这个世界。”

迪妮芙轻柔的讲述着这个传说中的神话,她的眼眸仿佛深深的凝望到了那千年前的图腾里去。

“……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我偶然得到了它,那个时代的故事我已经不记得什么了……不过传说不值得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欺谎,神祗也好魔鬼也好人也好,都在传递着谎言,特别是关于过去……莫斯,你去吧,到罗迪斯的万神山去,依格尼斯一定想要向你述说什么,到那里去找到答案吧。”

“可是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迪妮!”莫斯很坚决的说,“就算是我的灵魂真的不能再离开依格尼斯,我也不相信其他什么神喻,为什么你就不能跟我和影一起走?”

“因为我和它无关,不要抗拒这把剑的意志,莫斯。它吸引了你的灵魂,就我所知,只有暗之贤者才可以操纵生灵的魂魄,也许他也将自己的意志灌注在其中,你用它击碎的影的假魂,这就是证明。神的契约是不可以破坏的,我不能跟着你一起去。”

罗普特的军队呐喊着冲进了加源的大街小巷,席卷上了天空的火焰在整个城市的南部蔓延,这又是一个无法睡眠的冬夜,冷静的月也被下界的一切倒映得橙黄橙黄的在摇动。

“影……莫斯还很年轻……此去千里异乡路,而你们都不熟悉。一路上请你要好好的照顾他。”

“我会的。”这个叫影的中年男子一直在黑暗中沉默,好像不存在,连光芒都不能靠近他一样。

“莫斯先生解放了我的灵魂,我会报答他的。而且,我也要去罗迪斯……除了空白的时间未让我变得苍老,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人仿佛感叹千年的哲人一般深沉,他似乎是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但却还记得当年将我施法的那个术士……罗迪斯的塞伯拉斯……我记得这个名字,就像他是在我的耳边说出来一样。还有我的儿子……迪斯……多少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是被塞伯拉斯带走了……我必须到罗迪斯去!”

他仰望着天空,从胸膛里冲出话语,轻声的快速的。

“塞伯拉斯……”迪妮芙轻轻的叹,“你们如果真的遇到他,请小心……在南方的大陆上,塞伯拉斯是瘟疫之神的名字,他会到来无边的灾祸,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对于这样的故事,我也不知道那些是真那些是假。”

“只是……”她摇头,“难以相信塞伯拉斯将你变成这样,再送给贝鲁尼亚的国王,然后带走你的儿子……”

“……记得那片海皇之玉,如果在海洋上遇到危险,魔海伯凯斯拉里会因为它而拯救你的,还有那火之水晶……我只能给你我的祝福,莫斯……我祝福你永远不要遇到危险。”

人类的响动总是此起彼伏的,在这个争论不休的世界里,人们已经习惯于不安的躁动。莫斯和影走到街头的狼籍处,身边匆匆过去的人就像流水一般不值得注意。轰隆巨响,紧挨着的前方街口处的房屋终于在一片火焰中倾覆了,它载满了裹上油布的火箭头,终于在沸腾的烧灼中熔化瓦解。燃烧着的大墙带着碎片倒向迪妮芙的商店。

“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一段长久的时间,莫斯,你还有许多时间……莫斯,我会在北方的天鹅山上等你的,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我会在那里。”

火色波浪里的影子舞动成不同的图案,迪妮芙柔和的话语穿越过一切崩溃声音,虽然已经看不到她了。


紫颜色的,仿佛是露娜女神的眼神,微微的眨动了一点,立即使得这受苦难的城市里的另一个角落变得明亮了一些。

纯粹漠然的矮石头房屋站成一排,甚至遮挡住了另一头大街上的火光,不过它们将脸朝向那一方,似乎自己也是在惊恐的观看。没有人声,居民要不就是早已散去,或者就真是不由自主的都在保持沉默。

“混蛋!”

这个黑衣服的人狠狠的咒骂,他那被头巾隐藏的眼睛里只发出了一点愤恨的蓝光。臂弯中抱住的那人正是从屋顶上跌了下来的。

“他怎么了?”

一串影子飞快的跟了上来,其中一人一步就来到他身边蹲下。

“他死了。”

“不能让那人跑了!追!”

屋顶上的人影一窜就消失了,他是向着这偏僻民宅正面的街上跳了下去。

黑衣服的人大约有十来个,简洁的麻布衣服,如果不是因为面目被挡了起来,也许看起来和普通的猎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的动作都很快,能一下子翻过很高的灰土墙,另外,他们手里都握着刀,那些凶器略过月光的瞬间,亮得像蜡烛。

远处的黑夜已经被染成绛色。因为,从这里都看得很清楚,加源城的南城墙几乎已经整个燃烧起来,因为在侵入者看来,高墙上那些恶毒的箭楼是必须被毁掉的。于是它们向火把一样点亮的天空。

一座楼倒了下来,那一时,竟然放出更加鲜红的火焰,好像一支爆炸开的油料桶子。

这个池塘是用石头砌出来的,站在那儿的那人正抬头眺望不远处发生的战争。那箭楼闪了下光的时候,追踪的人们也跃过了围墙,正好可以将他看得清楚。

他穿着蓝绿色的短衫,那贴身衣服随风波起的纹路看起来十分轻薄,很寒冷。他转过头来,看着正向他包围过来的这些敌意的人,消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灰绿的眼瞳里反映出面前刀锋的冰一样的光亮。

“阁下,一路秘密尾随……究竟意欲何为?”

低沉的女人声音。

人群中,确实走出一位女人,她身穿的简单衣物并没有特地的掩饰这一点。中等身材,这让她比身边那些男性要矮不少,用布裹起来的脸虽然因为黑暗而不清晰,而且她身后的那棵矮粗树木甚至挡住了她眼睛的阴影,但在红光的照映下,那些灰色的头发还是看得见,

“……哦……?”

被问话的人显得有些惊讶,他甚至失望的抹了抹脸。

“……我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有你这样人在他们一行中!”他缓慢的闭上眼睛,那眼睛的形状是如此细长,睁开的时候让逼近他的人似乎都感到害怕。

“……你们也可以做到这些了……这个世界果然也是今非夕比……下次一个人的时候可不能再大意……”

“呵呵……竟然被一个老妇捉住了行踪……真是丢脸了!”

他笑了一声,四周已经被刀剑围住,那些杀手似乎都只是在等待下令。

“哼……刺客……看来果然是有阴谋……凡尔赛皇子在草原上遇刺的事……相比也是你们这样的人了?”

那女子紧紧握住手中的剑鞘,那鞘短而圆,纯白色,形容古怪,只是上面那些缀饰银丝是颇为华贵的。

“我……是来见你们主人的……”

他一扬手,一颗闪亮的光射向对方。

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女人那在手里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他从来没有提到用这种方式来联系殿下……我不相信你……”然后她看了那站在火光背后的池塘边上的绿衣服一眼。

“杀了他。”

池子里的水很平静,只是其中一缕向是被捞起来的丝线一样,轻飘飘的扬起飞了出来。冲向绿衣服的那个剑士并没有太在意溅在身上的水花,他只是一直刺,又快又稳。

让人吃惊的事,对手没有动,而是用手背一挥,将他的剑尖打偏了。于是,他让自己站稳,准备狠劲的挥砍。这是,他觉得力气不够,因为很痛,原来是自己的胸膛已经划开了,竟然是被水花!

这人吼了一声就倒在地上。这个时候其他的人也赶了上来,绿衣服一挥衣袖,身后的静水就爆裂开来。

“那是咒术!小心那些水花,那些诅咒水是锋利的武器!”

那女人站着一直没有动,只是沉声的指挥着部下。但她已经将自己的剑举过了胸前。

“不要被迷惑了!受操纵的水肯定是稠密的,而且不会向普通的那样自由的乱飞。你们要看清楚了!”

“哼哼……你这个女人……不错……聪明……”

水流击打金铁时发出声声脆响,黑衣的剑士们似乎结成两三人一组的阵型,这样好像能够从容的进迫那法术的核心,好几人冲了进去,但是立即又退了出来。

绿色衣服的人在翻腾的水光中间时隐时现。她看到那人向自己投来目光,仿佛是赞许。

“不如先把你解决了吧……”

“温蒂妮哟,无颜色的水妖!从黑的水里舞起来,扭动你疯狂的头发……”

随着咒文,飞在空中的水圈激动的旋转起来,池塘里已经干涸。

“你们快退下!”

那女人注视着对手,将自己的武器握在眼前,她用了一种奇怪的手势,交叉着,将那短剑的鞘和柄扣在手里。

“哼……”

平稳缓慢的,她出了一口气,发出的声音低得像个男人。

“……粉碎那些愚蠢的不顺从的抗拒,将它们吞咽!”

嘭的声响,虽然不是很响。但那膨胀而炸裂开来的水花像一团爆炸滚动的火球一样,十分的骇人。所有的人都疾步向后退去,几个慢了一些的人一下子被卷了进去,就看不到了。

“破魔剑飞水断!”

那一道光仿佛熔化的白银,闪亮得让人无法睁眼。因为她拔出了自己的剑,挥舞了一下。

那片光芒像剑锋一样,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切开了波浪。水流喷泻出来,她只是侧身一步,避免泼到自己身上。

水舞迅速散去,那些人似乎没有看到原本站在中间的那个敌人,他们面面相觑,有些人将目光转向脚底一片狼籍的水塘里。

女人一转身,将手中的剑扎向身后那棵树,用力一绞,那树干分裂成两半,应声而倒。

像一团凝聚的影子,那绿衣服出现在她的面前,并且在她转动自己手腕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剑。

他一把甩开了那女人,立即向后飞跃。因为对方的左手上已经运出了红色的火之印章。那是简单的火球术,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还是可以造成不小的破坏。

那人在空中一转就逼开了飞来的火球,他看起来特别的轻,像一片羽毛一样,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破魔剑法……很不错……虽然是个年老女人,却是难得的战士……”他环抱着手,看着地面,松软的长发顺滑的随着风的气息而摇摆。黑衣武士们拥到那女人的身旁。

“好了,我的好奇心已经结束,现在不想再浪费时间……若再敢对我出手,定然将你们全部杀死!”

“以下的话,带给你们的主人。”他冷冷的望了他们一眼。

“一切照旧。”

确实起风了,在这里看得到南面天上的云的形状滚动得越来越快,而且那边传来的杂声越来越响,而这边都是安静的。

“我已经听到了……他就是让你来告诉我们这句话的吗?”所有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那女人这么说。

“还有,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是我不要管那事么?”


“夫人……”

旁边一人轻轻的说,在那屋顶上的人一闪离开之后,他似乎准备问什么。

“好了,就这样……”她一转头,似乎一些不耐烦。

“把水里那两个人捞起来,他们只是被呛昏过去了,另外那个也弄起来,我看他也还没有死。”

天边闪过一道蓝色的雷电,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相反,地面上却正在轰隆隆的作响,发出一些奇怪而不和谐的声音。

“啊……恐怕是要下雪……”

仰望了一下天,她身后水淋淋的部下们正在把受伤的同属拉上来或者扶起来。

“明天一定是一个进行防御作战的好天气……可惜,加源军队……这帮废物……”

她一转身就走了,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披风的下摆还是被浸湿了。




风雪的手飞舞在天空,卷起千层浪花,抹去了明日和云霞的色彩。

底比斯城仿佛都在颤抖,狂暴的自然就像个白色的魔鬼在咆哮,围绕着这巨大的石头城堡,想要推倒它,然后蹂躏躲藏在里头的渺小人民。


“今年的雪来的真是早……”

桃心形状的壁炉口里支架着柴木,木头上樱桃红色的火苗,轻飘飘的,但是暖暖的在跳跃,很细很薄的青丝飘出来,幽幽的散出朴色的芬芳。

说着话的时候,凡尔赛正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那些芳香温暖的柴火,他盯着火焰看。

波尔坐在屋子中央的大椅子里,那椅子是如此的大以至于他简直就是躺在里头。脚下班驳色贝壳黄的丝绒地毯仿佛软得支不住脚,因此他就斜摊在那里,埋下自己浅色的细眉,眯着眼睛,只流露出那灰色的眼珠,仔仔细细的打理着自己的手指。

“而且来得好猛烈!许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他正全神贯注的修指甲,嘟着小嘴随意的这么说。

“你们两个这个样子啊!是不是准备就留在底比斯过冬啊!”

亚历山大靠在窗前,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他整洁的军装好像新裁出来的一样,黄金丝的饰带上的锈绒都不曾有一缕瑕疵。他站在那里,虽然不是笔直的,但确实要更高大。一望而知,在这香槟一样的屋子里的三个人中,谁是兄长。

“亚历克斯,我觉得你越来越像那些当兵的了。”波尔看着他,仿佛有些吃惊。

“波尔,你应该注意你的语气……”亚历山大甚至有些严厉,“不过也难怪,你太年轻了!”

他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横飞的白絮。

“父皇真是希望你早日成材,所以现在就派你出入场面了。在我们一般的传统里,皇子都像我一样在指挥学院里练习好几年才能担当国家大事,否则连封爵的资格都没有。波尔,你表现得像那些凭借祖宗荣耀生活的爵士们一般的沾沾自喜,却还难以懂得真正的荣誉!那些当兵的护卫着拉德尼亚国家、我们的君王还有圣父的真理。这是鲜血凝结的光荣,没有这样的光荣就没有我们的帝国。”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波尔的身体顿时显得僵硬了一些,他双手胡乱的整理了一下身上批着的棕毛薄皮衫。

“凡尔赛虽然也没有进入学院进行教习,但他毕竟接受过正规的训练,而且凡尔赛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了。波尔,你以为你日常在书本上看到的那些硝烟和在花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之间的跳跃运动就是我们在遇到危难时所真实经历的东西吗?”

波尔缩在软垫子上,潮红的脸颊是很窘迫的色彩。

“你要记得,我们皇子们的责任。在这样的场合里,举手投足都关系国家的安危和千百人的生命。当我们到了加源,在议桌上面对马特莱•尤尔吉恩的时候,那是战争!”

“我们是和第三军团一起的,军人们把我们看做皇帝陛下的代表,记住,必须要让他们自觉的尊敬你。这么几天来,我对你的表现还不是十分满意,你要更加注意你的举动。”

亚历山大走到小圆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橘色的果酒,坐下来随便的喝了一口。

“好的……我一定……”

“啊,这火炉是不是太旺了?我觉得有些热了。”凡尔赛站起来伸懒腰。

“希望南方会暖和一些,山的那边好像并没有下雪。恩,加源一定会暖得多吧,当然加图尔公爵现在一定比我们所感觉到的暖和得多了,他一定“暖和”到觉得自己的屁股在烧呢!”凡尔赛敲了敲窗上的玻璃,沾在上面的白丝一下子变成水气蜿蜒的流荡下来。

“加源军队的孱弱让我吃惊。”亚历山大握着的酒杯靠在自己的下巴上,显得他若有所思。

“罗普特席卷加源公国的速度简直和加源的信官快马加鞭赶到威斯特的速度差不多,听说赫斯特将军也葬身在加源城里了…………要不我们就是一直低估了罗普特的军力,几百年来我们帝国都没有担心过地方上的军队,不过看来现在确实需要注意这种危险性了……”

“是吗?我看不至于立即就有什么危险吧?现在希瑞将军率领狮力军团全部队开到加源去,难道马特莱还敢反抗?”波尔坐了起来。

“我看他不敢。”亚历山大皱了皱眉,在凡尔赛眼里,这是熟悉的表情。

“就算罗普特真的能和狮力军团抗衡,他也不敢反抗朝廷。马特莱即使心怀不轨,但也不是疯子。”

“罗普特是不是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说实话,我记得,当年教会讨伐罗普特的邪教的时候,加源比我们帝国朝廷还要热心!”波尔煞有其事的似乎在回忆历史书。

“那次以后,罗普特一直宣称自己受到了加源暗地里的掠夺,不过那时的战争确实让加源得利不少,取得了很多南方的土地。”

“这次去……也许该给罗普特王国下定论的时候了……还有马特莱王,该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凡尔赛说话。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这句话是出乎寻常的。并不刺耳,但亚历山大却突然觉得异常的冰凉,仿佛雪浆一般毫无生气,惨白窒息味道缓慢的溶入他的耳朵里,那一刹那,他觉得非常非常古怪。亚历山大吃惊的去看凡尔赛,他很轻微的转过头。

没有看到他兄弟的眼,因为凡尔赛正看着窗外,虽然还只是下午,已经是一片昏暗了,雪片像撕裂了的碎布片一样的乱飞,有时候就挂在树枝上。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像绞刑架上的尸体。凡尔赛觉得这是一个残忍的联想,这让他很不舒服,而且有些冷。他缓缓的移动自己的目光,底比斯是非常大的城市,只有在这样的高处才能一目穷尽,不过现在也只看得到裹在幕布中微弱的点点星火。凡尔赛看到了满街的白雾,还有城墙外的田地里那些摇曳战栗在狂风怒气中的小木屋,漆黑的房屋,在这种天气里更不像人居的住所。

“你说得对。”亚历山大点头,“如果马特莱决心不遵守我们帝国的秩序,或者另有野心,朝廷确实需要找个时机对他下手了。”

“……一定有人活不下去的……今天……”凡尔赛轻声的对窗户说话。

“是的……加源的士兵确实已经快被消灭干净了……公爵在科斯里还有几支雇佣军部队守卫着他,那些是强悍的战士。不过他也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就要去了,罗普特不会进攻科斯里的。”亚历山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金色的眸子直盯着杯子里的液体,当然那种眼神并不像个酒徒。

“哎,我宁愿相信马特莱不是真的想吞并加源,他知道我们不会让他那样做。我想我们这次要给他严厉的警告,警告他帝国不会再容忍罗普特这样威吓和抢夺加源。当然,这两个地方之间的问题本来就挺多的!”

“对了……亚历山大,你知不知道在索德我们帝国部队的战斗怎么样了?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听到那边的消息了。”凡尔赛突然问。

“恩,贝鲁尼亚几次想从大道两旁进攻,把我们的军队赶出那索德通道的防御区域,不过他们完全失败了,我看怎么也有上千可怜虫被敢到沼泽里去喂河怪……”亚历山大略一思索,就这么回答他。

“这战争,实在是旷日持久……”波尔连连摇头,“有时候我不知道我们帝国是不是能看到头?毕竟已经是好几十年的事情了。”

“原本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亚历山大瞄了弟弟一眼,漂亮的眉毛显得很自信,表示同意,“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一直以来,贝鲁尼亚拒绝皇威,能够抵抗我们帝国之兵,是因为他们拥有一样东西,几乎从荒野农夫、市井小民到端坐高堂的王公贵人和骑士军官都有这一样东西,而这东西,是他们得胜的源泉。”

“可是,现在他们失去了!”他轻松的划了一下手势。

“就是这样,我们将要取得胜利……凡尔赛,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他转过头询问。

凡尔赛没有做什么表示,他双眼有些低垂,似乎暗示有些累,他看了亚历山大一眼,没有答案。

“是什么?运气吗?”波尔有些开玩笑的说。

“信仰!”亚历山大看都没有看波尔的表情就回答,轻快的。

“是信仰!他们像相信圣父一样的相信他们的统治者,而统治者因此可以让他们使出全部的力量来为他战斗……仇恨、荣誉、金钱……”一边说话,他摇着自己的空杯子。

“一切他们都愿意相信,他们都愿意风险,只是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国王。可是……现在贝鲁尼亚已经没有国王了。”

“共和国家……”亚历山大的嘴角微弱的显露出笑意,让英俊的他看起来特别的亲切。

“我还不太懂得那涵义……不过我看他们的共和革命并没有发生在恰当的时候,贝鲁尼亚人再也没有共同屈服的东西。如果维克多国王还在统治贝鲁尼亚,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解放军接管朝政的时候似乎会显得暂时的强大——呵呵,也应该那样——不过现在我们事实上已经看到真正的后果了!”

“即便我们帝国现在不算安稳,可是现在的时机确实是太好了。几十年来,我们何时有过这样的机会?我们出兵贝鲁尼亚,虽然损失惨重,但现在看来,真是最正确的决定。当初根本没有人能看到这一点,真是上天的旨意!”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赢得战争!”亚历山大盯着眼前的酒杯,重重的说。

“真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不过目前我们还是完成好我们自己的任务吧!”波尔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就赶快回家吧。父皇已经向西斯力亚派出使团了,看来他还是想在新年前把公爵小姐接到威斯特来,他已经等不及让我们皇族举行一次婚礼了。”

“不过这位小姐出色的旅行者呢!她应该是上个月才从罗普特回她的西斯力亚吧?”他说。

“西斯力亚公爵小姐真是不寻常啊,身为女儿家,还要为尼兰公爵当国使,据说她是踏遍了我们西大陆呢。”凡尔赛靠在窗户边上这么评价。

“她确实让人吃惊,”亚历山大也这么说,他笑着摇头,“戴安娜对我说这位小姐是疯狂的,当时还有其他一些人在。恩,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说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够娶来做妻子啊!”

“呵呵,戴安娜真的这么说吗?”凡尔赛似乎要笑起来,不过在波尔看来他完全不像,“也许我真的该见一见她!”

“哈哈,不过她是西斯力亚公爵位的继承人,也许因此尼兰公爵不想让她做个平凡的女人吧。”亚历山大用手指摇动着酒杯,似乎很高兴。

“嘿嘿,平不平凡也好,能不能当妻子也罢,反正有人就要娶她了,而这个人可不是我!”波尔跳起来,他一边去抓那酒瓶子,一边大声的嘲笑自己的哥哥。

他有些奇怪的发现,亚历山大没有理他,而凡尔赛更是专注着窗外的风雪。仿佛刚才的交谈早已经结束了,而自己最后一句话根本没有说过。



昏暗僵冷的夜,山峰也已凝结。风徐徐的吹,断断续续,道路上的雪看来非常纯洁,特别是当它倒映着皎白光华的时候,说也奇怪,在这个时候天边上那一轮银月居然那么的明亮和光洁。

虽然墨绿已经被遮掩,这棵伟岸雪松依然孤高的傲立在脸色惨白的大地上,大地之所以如此的苍白是因为它已经看到几乎一切都已经在冰风中投降了,或者僵硬倒毙。松木躯干挺拔而粗壮,张开的枝叶如同撑开的广厦,根结盘错,如同章鱼静静的栖息在巢穴里,它乃是千年巨擎。它如此孤单的生活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子孙都已经被人类劈砍开路,而作为崇敬,不敢推倒这繁茂的主干。


“这棵松木被认为是这里的树神,传说大地贤者,那绿衣的圣女在这里征战的时候种下了它……千百年来,穷苦的人们都向它祈祷。”

灰白布袍的男子用轻轻的摩挲着一支交错在树干上的根条,漫地飞卷的雪花在这里显得温和了许多,它们在树枝下不紧不慢的腾挪,一整风吹进来,克莱斯特的眉毛被涂成银色。

“他们说无家可归的苦人们在这样的风雪夜里,会来到这里,祈祷大地女神的垂怜,然后栖身到神木树根里众多的洞穴里去……恩……听说在那里面还能找到一些添肚子的食物,那是圣女对人民的慈悲……”

克莱斯特掸了掸白布衣衫上的雪痕,他转过头来,看了看不远出的。

“无稽之谈!弱小而愚蠢的人也只会痴想!”

尖刻的声音,那个矮小的人正站在这树木的枝叶大伞的边缘,呼啸的风正让他变得越来越雪白,不知道是衣物裹得很厚,还是冰雪覆盖了他,现在看来就像堆出的雪人那样。但,他仿佛并不觉得什么,虽然脸庞看不清楚,但小小的眼睛像珠子一样精光闪闪,嘲笑着在树根下感慨的克莱斯特。

“……不错……”克莱斯特竟也同意,“我想大概确实是无稽的。这树根里散发出腐臭的恶气……恩,在这纯净的风里太刺鼻了……这就是那些期求神木庇护容身的苦人儿的最后结局吧……”

他仰望上空,看到的是黑灰而扭曲的枝条浮在空中,像静观周围的鸦群,冷冷的等待着。

“……这树的年龄不可能上朔到恶魔战争那么久……如果它确实有灵性的话,只怕也是一棵饱吸死灵精血的树精……”

“愚昧的生灵……人似乎永远都不懂得珍惜自己和自己族类的血肉,从没有见过那种生物如此不怜悯自己……真是罪孽深重而不自知,以为向高高在上的虚渺神物乞求就可以摆脱罪恶……连那些最下贱的恶鬼都不如!”

“你怎么知道虚渺的神物不能够拯救他们?”克莱斯特笑了,“你自己不也过着忐忑不安的生活?”

“闭嘴!不许你将我和那些卑污的种族做比较。”那人轻蔑的回应。奇特的清亮的余音从尖啸的风声中脱颖而出,仿佛围绕着柱干旋绕似的久久不绝。

“呵呵,你我都也是凡物,这种口气似乎不妥的吧,况且你所尊崇的使者里也有人是人类的肉身……就算你这么厌恶这卑污的种族,你还不是来到他们的世界里?你这是为什么呢?其实你应该承认人类是相当强大的敌手。”

“我到这里来不是想和人有什么瓜葛的。我对人的世界也没有兴趣,我不过是有自己的目的罢了。哼,你不要弄错了!”

“………………好吧……艾摩尔德……我们不要谈论这个了。”克莱斯特冷静的说,他收起了笑容,一脸平淡的严肃。

“我知道你已经找到卡迪依丝的肉身……你准备要将她怎么样?”克莱斯特扬了扬手杖,一故温暖的气息释放出来,仿佛无影无形的一个圈子,细雪化作绒液从空中顺滑的滴落下来。

“艾摩尔德……”矮小的人低下头沉吟了一下子,仿佛连眼睛都不再发光了。

“你说谁是艾摩尔德呢?”然后他这么回答。

“你!?”

克莱斯特相当吃惊,他快速的一挥手,一道堇色的光芒射向那人。

他并没有躲避,光线投射到他身上涣散出微芒。

克莱斯特欺身而上,清脆的亮响,他的手杖被“拉开”,拔出一把细长尖锐的刺刀。

叮当的一声,矮人右手旋出的匕首支开了这一次刺。他像野兔一样向后跳离,一边,开始笑出声来。

“嘿嘿嘿……”

“浩荡勇武之战魂!愿汝之极目,聆垂吾受愿之祈祷,以神圣天波裁判吾之告讼!”

克莱斯特的全身发挥出黄色的光亮,闪耀出纯白六芒星的图案,围绕着他旋转的气流卷起的雪浪一下子变成光彩的点点星宿。

他面前的对手正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他缓慢的念颂这段古怪语文的咒语。突然,一团火云
像盛开的花朵那样从地上升腾起来,矮人全身覆盖的白雪瞬间消散成雾,橘红色的麻布衣衫就像正被哄烤一般随着围绕自己的火团飘动。

当十几道牛奶一样质地的光丝射向了火焰中矮子的时候,那火云爆炸而开了,扩张了好几倍,仿佛蜘蛛瞬间吐丝,无数的炎球喷薄而出。可是当它们碰撞到白色光芒的时候都自然的摇动的离开了。矮子有些吃惊,他急忙的后退,旋转跳跃的火焰被打进来的神圣光线撤得粉碎,他本人在一刹那似乎好像被网住的飞鱼。

一下子,他从空中翻了下来,溅起一身的雪泥,险些无法站立在地面上。原本纠缠在他身上的光一下子向后退缩,向箭矢一样的飞了回来,扎进了克莱斯特的身体里,消没而去。

“裁神光……那些传说中的古语言法咒,我早就听说过了……”矮人阴惨惨的嘶笑。

“……领教了……嘿嘿……这么说你可真是准备充足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艾摩尔德身上下了招引打击的蛊咒……哼哼……我竟然不知道……不过你这高尚正直的费哈拉的门徒居然也做得出来这种阴险的事情……这种魔法比许多恶魔的咒术险恶万分,竟然也被你们称之为神圣……嘿嘿……”

“现在,要不要和我比比短兵搏斗?”他亮出明晃晃的匕首,这是一把长匕,两侧都开出青色的薄刃,匕首那弯曲形状的古怪手柄仿佛是乌金一类稀有的金铁铸成的,刻着象形一般的异趣字符。

矮人把那兵器像杂耍一般的在手里翻来弄去,奚落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确实不是艾摩尔德!这也不是七支刀!这……怎么会?”

克莱斯特的身躯有些佝偻,他那扭动的脸部肌肉挤压着眼睛,是一种特殊的沮丧,刺刀将底墒厚厚的积雪划出圆弧的图形来,他的紧握的右拳依然发出清黄的闪光。

“我已经观察了这么久了……怎么会不是?”

“嘿嘿……”

“而且……一路上我明明跟随着他的气息而来……这么会……”

“哼哼……自作聪明的家伙……”矮人沙哑的尖声十分的奇怪,特别是这个时候,“你以为你都了解了吗?嘿嘿,其实你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

“艾摩尔德哪里去了?”克莱斯特这么问,斩钉截铁的,他眼睛里的神光仿佛锋利的刀尖一样刮在矮人的脸上。

“嘿嘿嘿……其实这不需要我来回答……不过我想你找不到他了。”

“……不错……无论如何也要去死者的宫殿………卡西亚港……”

“嘿嘿,你去寻找吧,我不阻拦你……嘿嘿嘿嘿……”

克莱斯特立即转身走了,沉稳而迅速。他将手里的武器随意的丢在地上,头也没有回,背后的矮人开始粗鲁放肆的大笑。一阵狂风袭来,吹得远去的克莱斯特鬓发横乱。

“嘿嘿嘿嘿………………”

尖锐的笑声响彻天空,高大的树梢似乎都被吓着了,片片顶雪一颤一颤的溅落下来。




灰色的高墙让人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但是当凡尔赛独自站在这圆顶石屋里时,他更多感到是古朴而芳香的熟悉味道。

他不禁眨了眨眼,因为已经凝视太久。这座遗迹一样的小小宫殿的环墙看来见证了太沉重繁复的历史,已经苍老成为白垩颜色,上面图画的那些清晰却又难以分辨意图的多彩线条是那么的有力,在这个观摩者的眼里,凹凸有质,是那么的神玄夺目。凡尔赛辨认出一幅画面的造型仿佛是一个周身覆盖着骷髅骨骼的男子正举起长剑,正刺向倒在地上的一个长发妖魔,那妖魔用红色描绘出来,甚至,看起来像个女性。

墙上镶嵌出的是多角形状的石龛,龛笼上的砾石是玄武色泽,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古怪凋零。出人意料的是,里面竟然摆放了书籍,那些仿佛是灰色、褐色或者黑色的木制版书,棺木丝的静静休息。

凡尔赛走在圆形环墙壁的面前,隐约听得到外面的劲风一波一波拍打所发形成的空响,一点也不沉闷,好像是来自十分遥远的彼方,但当他自己的长头发不小心扫过石面的时候,却又轻轻发出好像银丝刷洗的亮音。这让他很诧异,很想触摸到它。

空荡荡的大厅,仅仅在对着门的墙脚下堆起一个小礼台,依然是石制的,当中竖立起细而长的双柱,笔直的指向屋顶。凡尔赛顺着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个角落的上方才是整个房屋的穹顶,石梁的支点是从这里延伸出去的,真是奇特的构造!

在两柱之间,礼台上点燃了明亮的小烛,凡尔赛马上发现这是最珍贵的海琼脂蜡烛,完全纯净的火焰,没有烟尘,而旁边则端放这一盆墨黑稠浊的碳油,注视着这种奇怪的对比,他舔了舔嘴唇,微微的。面容安详的妇女,眸目半开,雕刻出来神态简单而宁静得不可思议,而旁边刻画的眼眉极端扭曲,应该是在哭喊哀号的那张脸庞深深的印在石头里,在凡尔赛看来,只有主教所说的地狱苦海里承受无边苦难的罪孽灵魂才会游这样的表情。

“凡尔赛殿下,让您久等了!”

身后传出罗普特国王马特莱的声音,凡尔赛为自己没有意识到他进门而吃惊,他转过身来。

“请问您单独找我有什么事?”他这么说,似乎不耐烦。

“哦,您很仔细的在观察这里。”

马特莱王注意到凡尔赛好像不太愿意看着自己。他穿着修长简约的长袍,蓝颜色,没有绣边,比神甫的道袍更加的朴实,大步的走到凡尔赛的身旁。

“您觉得这漂亮吗?这是一个神圣的殿堂。”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凡尔赛用眼角看到马特莱国王:高大,有些瘦弱的中年人,银灰长发自然飘逸,浅蓝的眼珠炯炯有神,浑身散发出经卷的气息。在加源城与此人说话的时候,那分明是那种豪迈张扬的大将之风,若非面对帝国的皇子必要的谦恭,如果不是面临不得不顺从的帝国的权威,那时的马特莱完全是一位征服者无疑。凡尔赛觉得自己的眼神正在颤抖,赶紧不再去注意。

“这里是我们罗普特最古老的见证,从恶魔战争以后,我们的先人就居住在这里,创造了他们自己的城市。”马特莱继续介绍,凡尔赛的思想却多在揣摩着他本人。

“殿下,您看到的这些壁画,都是三千年来罗普特人祭奠神灵和记录神圣时刻所作的永久的记号。”

他指向那副若似争斗的画面。

“那幅画,是十分生动的……它描画的是暗黑之贤者在大战中斩杀恶鬼的魔将军的样子,据说他所杀死的魔炎长阿纳维斯……那是恶魔战争中的最后一场大战,就发生在西大陆,罗普特的土地上。”

“暗之贤者杀死魔炎长……阿纳维斯……魔炎长的名字,也被记录下来了吗?”凡尔赛看了他一眼。

“不错。虽然世俗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贤者和恶鬼的魔贵族的姓名事迹的记载,但是在我们罗普特却有!”马特莱这么说话几乎是提高了声调。

“您看那些书吧!那些是用原木,贝壳和岩石刻画成的书籍。那是神圣的书籍,记录的是我们人类对于神圣的信仰和救赎的历史。”

凡尔赛一面感到十分的好奇,仿佛在聆听一端完全不同寻常的神话一般,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很诧异,诧异马特莱王为什么要带领他进入这样一个世界。凡尔赛确定这是罗普特最隐秘的历史沉积,不为人所探究,至少在帝国朝廷里,大学士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圆殿里陈列的事物和它所代表的意义。

但是他的心中却充斥着巨大的抗拒,这让他很矛盾。

“我们加里西亚大陆,历史上毕竟不是繁荣的土地,人类古代的辉煌,对我们这里的人民来说,实在是太模糊了。”

“殿下,您可知道恶魔战争的故事?”他这么问凡尔赛,似乎长者的询问一般。

“知道一点,帝国学者研究的书卷我看过一些,似乎没有什么太多的记录和发现。”凡尔赛轻轻抚摩自己的额头。

“是的,因为人和鬼的主要战场并不在我们的大陆上。”马特莱微笑,仿佛在欣赏凡尔赛的坦诚。

“恶鬼……我们的祖先称呼他们为奥伽。人和奥伽在整个大地上不停的撕杀,不过最主要的战场还是在我们东面的阿德涅里亚大陆上。”

“这个听说过……传说出了灰衣贤者和黑衣贤者以外,其他所有的使者和天使也降在那里,还有魔贵族……”

“不错,传说中是那样的,不过实际上也不是,比如不朽的水魔女美雅就出身自南方的巴古那,而智慧的灰衣贤者拉修迪则来自所罗门岛,根本不是我们西大陆的贝鲁尼亚,而龙之贤者阿苏哈里更不是从那里来的人,应该来说只有三位天使是从天国降落到阿德涅里亚。”

马特莱一边说一边凝望着墙上一幅巨大的灰色线条的圆圈图,有些像在观赏有些像在敬拜。那图上充满了不知所以的象形文字和图标,仿佛是祭祀用的道图,不过在圣教里,没有这种图腾。

“拉修迪,阿苏哈里?那是贤者的名字吗?我从不知道贤者留下了名字。”

“他们确实有名字,大多数贤者也不过是人类啊。”马特莱这么解释,他说的很轻松,已经感知到这位皇子殿下愿意坐一位好听众。

“他们留下的记录确实非常少,在加上他们在传授经卷的时候刻意加上不可妄说贤者之名的禁语,更是让人们很快的忘记了这些符号。”

“……可是,您却知道……”

“人居住在平原上,鬼栖息在深山大泽,人类和奥伽原本是基本相安无事的。”他径直说开,忽略了凡尔赛那小小的疑问。

“可是,有一天,神上界神秘的力量坠落到了这个世界里。”马特莱仰望屋顶,散开了自己的长发。

“神界的力量?”

“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类和恶鬼开始争夺起来,天上派来一位天使,率领信仰自己的人类对鬼开始扫荡,为了那力量不会落到恶鬼以及他们所崇拜的魔界里去。这就是恶魔战争的开端……”

这样的解释对于凡尔赛来说是闻所未闻的,马特莱这么说,可以说是叛经离道的,直接反对了圣书的教诲。

“但是恶鬼聚集起来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的,人类竟然不能战胜之。天上地下的神没有舍弃人,于是又派遣另外一位天使骑士下界,并且降生十二使徒庇佑人类。”

“又一位天使?”凡尔赛听得很仔细,“应该一共是三位天使才对吧?”

“不错,是三位。不过天神派遣的只有两位,最后一位大天使的来到不是天上的光明主神的意志。”

“微骑士米蒂尔……这是珍贵的记录。据说她是一位温柔的女神,天上不灭的十二真天使之一。她来到的时候正是恶魔战争最激烈的时候,魔贵族率领奥伽和神使者的人类在所有的大陆上交战,难分胜负。”

“这位天使骑士就是带给人类圣剑的那一位了?”

“不错!天使给人类带来了圣剑,圣剑菲希恩特。她把圣剑交给了白衣贤者就离开了。”

“凭借圣剑伟大力量的指导,人类最终战胜了恶鬼……”

“不!圣剑不是那样的!”马特莱断然拒绝了凡尔赛的说法,“虽然它非常强大,可以消灭一切精神。但是,米蒂尔天使对贤者和人类说教导,她把菲希恩特带到这个世界来,不是为了让人类来对付奥伽。她说,她怜悯这个世间的血泪,她不忍人和奥伽这样的生灵永生永世的盲目,她慈悲牢笼里的智慧……她说菲希恩特掌握着超越神的力量,那是永远解放人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她无法揭示,她要贤者知晓人类去探索,把菲希恩特当作一把钥匙。”

“不过,即使是贤者也不知道她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竟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传说!我只知道神说过圣剑具有人不能掌握的莫大权威,我们有罪的灵魂不能控制它,所以告谕白衣贤者绝不能传授给人。”

“实际上圣剑还是流传在人间了,据说连天神都不能将它收回。”

“阁下……”凡尔赛疑问的神情仿佛包含其他含义,“冒昧的问一句,您这么会知道关于恶魔战争的这么多的故事?在我们帝国里,探究古代的神学家和古学家都不曾了解这么多。”

“因为……呵呵……”马特莱笑了,在凡尔赛眼里意味深长,“最后贤者来到了我们加里西亚的土地上,来到我们西大陆。”

“确实有一位贤者来到西大陆,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位……”

“不止是一位贤者,实际上,我们西大陆是恶魔战争结束的地方!”深邃的蓝色眼瞳看着凡尔赛的眼睛。

“暗黑两贤者在这个地方打败了魔炎长的奥伽部队,将最后的恶鬼赶出了人间;在卡欧斯之门前,白衣贤者依靠圣剑斩杀了魔贵族中最后也是最强的魔龙王。这都是发生在我们西大陆上。”

“…………我曾经看到过司祭们记录秘密传言的文卷……”凡尔赛提高一点声音说话,语气吹动了临近马特莱的灰发。

“那上面说,白衣贤者确实来过我们西大陆。传说战争结束后,龙之贤者不愿屈服上帝神谕白衣贤者为人间大先知,全部人类的指导者,所以他在我们大陆的一个地方向白衣贤者秘密的挑战。最终,龙之贤者还是失败了,他一怒之下放弃了对善的信仰,堕去了魔界,扬言千年之后要到天堂去复仇。”

“哦?有这样的事情吗?这我倒不知道了。”马特莱王一点也不显出好奇。

“大约人们都知道,圣经是战争后白衣大贤者传下来的。不过我们现在说知道的圣教并不是当年人类被教导的唯一真理,十二贤者中,来自暗黑世界的使者也传导下他们的知识,他们的教义。”

“恩…”凡尔赛轻轻的哼了一声,对方注意到他的眼神,“我知道您所说的……是元神教吧!因为黑衣贤者的缘故,元神教在我们西大陆的历史比圣教还要长久。”

“哦,殿下,您知道这一点。”马特莱赞许的点头。

“不错,黑衣贤者是对于我们西大陆文明启蒙影响最大的贤者了。传说他降生在贝鲁尼亚的草原上,实际上他来自阿德涅里亚。”

“不过,他带领着他的仆人很早就来到我们这里……我们加里西亚大陆的西端,不过是一小块土地……不过确实是一片黑暗的土地……”

“黑暗的土地……?”

“这片土地的人,是被黑暗之神所拯救的……黑衣贤者,传说是魔兽之王受到黑暗天使的感召来到这里,还有那阴影的暗之贤者,并不是人类,是从魔界降临的魔神,因为卡欧斯对人类的慈悲而来救助……”

“……哦,那就是所谓的黑暗的土地吗?”凡尔赛突然觉得厌烦了,他挥了挥手。

“殿下,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知道恶魔战争中如此多故事的原因了……”

“元神教……因为黑衣贤者所传给我们的知识……”

“阁下!我想您现在不应该这么说!”凡尔赛断然的中止马特莱低沉缓慢的话语,他说话像是辩论,“我知道你们罗普特的历史,你们曾是那信仰的中心。这么多年来,天父的教义早就战胜了那些异端邪说,而在这片土地上……我想您自己知道自己的立场,教会对罗普特的情况一直存有忧虑……我不知道您今天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意?我想你不是在向我传道吧!”

“殿下,请让我说完。您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恶魔战争里,那几千年以前的事吗?”马特莱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奇特的神态阻止凡尔赛打断他。

“战争结束的以后,一位使者留在了这里——就是经卷里传闻来到西大陆的那位贤者——那是黑衣贤者。”马特莱仰起头,一缕风气不知从哪儿吹来,搅动了蜡烛的光,扫出他严肃的脸庞的侧影。

“伟大的黑衣贤者,他的名字叫做鲁斯夫!他的仆人,一位在战争中始终随随着他的勇敢的战士,在一切都结束以后离开了他,那是因为一个女子,他决定在贝鲁尼亚的歌鲁波草原上生活。贤者独自离开了贝鲁尼亚,他往东南漫游,也许最初是准备从现在的西斯力亚地区出海离开加里西亚。但是,当他来到南部的山区,却留了下来。也许是看到了愚昧而弱小的人类在战争结束时失却信仰而艰难的生活,鲁斯夫竟然留在了他们之间,他教导人们生存,短短时间内在贫瘠的土地上建立村庄和城市,建立了统一在一个信仰下的王国。”

“鲁斯夫和人们生活在一起的几十年内从未表露自己的身份,哪怕在他成为国王以后。他像普通人类一样娶妻生子,过着人间的生活,但是那时间很短暂,当他的儿子长大成人后,他离开了自己的王国,离开了大陆,从此消失在海上。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到故乡,据说黑衣贤者出身在斯帕拉迪卡亚岛黑夜森林,那片森林千年来无人敢进出,所以是无法探求音训的,而不论是斯帕拉迪卡亚岛还是整个阿德涅里亚大陆,都没有他的记载,我的祖辈曾经派遣探险家到那片大地上去寻探过。”

“幸运的是,也许贤者不愿让自己的子孙生活在迷茫中,他留下了书籍和记载,像家谱引导着他的后人!”

马特莱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在圆殿上回荡。在凡尔赛看来,当大主教在帝国最宏大的圣弥赛亚教堂里带领全部神官面对着坛下千百子民的唱道也无法像马特莱此时对他所说的那样让他震撼。

凡尔赛死死的盯着马特莱看,仿佛不愿意放弃生命一般的。他的眼神不属于他。

“殿下!您看吧!这就是我们罗普特的祖先流传给我们的生命!这就是贤者鲁斯夫传授给我们的圣经!”

马特莱张开双臂,他的眼睛闪露出光辉,他的神情就像饮酒之后那样的兴奋。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凡尔赛喃喃自语,他呆呆的看着披散灰发的马特莱王,仿佛看到了太多太多。

“殿下!您看,这就是我们信仰的根本,我们生命的源泉。”

“不会的!胡说……这……”凡尔赛似乎没有听到他,他失神似的自言自语,奇怪的固执的重复着那些话。

“几千年来,罗普特人虽然曾经被征服,我们的心却从来没有改变。”

悲哀的眼睛,青色目光褪去了神采显得沉重而凝滞,马特莱那细长的眉仿佛是那么的不堪重负,他那光滑舒展的脸颊上竟然也还是有那么多交错细密的纹路,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深。

“但是……但是……现在罗普特失去了!失去了!”他伤心的几乎是在呐喊。

“在这近百年里,罗普特的土地上,有多少人背井离乡啊,只为了留住自己的心!有多少人,不愿意放弃祖先给予的灵魂,不愿意去亲手毁掉先人的精神,被那些神圣的教徒们送上烈火的刑架!连我的王族,贤者鲁斯夫的后人,只为了整个民族能够活下去,只能接受这从大洋东面舶来的说教,而背弃自己的血液!背弃那神的使徒传给我们的血液!”

“够了!你不要说了!”凡尔赛大叫,他尖锐的刺耳的叫。

“够了!够了!够了!!我听够了!马特莱!什么‘罗普特使徒开辟的土地’!什么‘我们是贤者的后代’!”他疯狂的摇头,双手捂着耳朵,银白长发摆动得几乎要挣脱出了丝绸的发束,散到额头上来。好像对方正在念诵加害他的法咒一样。

“为什么……”马特莱镇静的看着他,但他的眼里全满是震惊。

“为什么……会这么说?殿下……难道!难道您已经知道了!”

“住口!”凡尔赛厉声的训斥他,马特莱甚至看到了他蓝眼睛里赤色的丝。

“想不到!”罗普特国王像是吸了一口凉气,定在那里,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连他的长衣袍都显露得尴尬。

“想不到……凯瑟琳还是告诉你了!我以为她会更谨慎一些!”

“不允许你提母后的名字!”凡尔赛恶狠狠的咬出几个字语,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月夜下的苍狼一样的幽蓝冰冷。他的面容是白蜡色的,缭乱的鬓发长长的交织在一起,似乎是因为汗水。

“马特莱!今天你所说过的话,你要记得收回!如果你和你的家族,还有你的国人还想继续活下去的话,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

他指着马特来,盯着他说话,说得很快。凡尔赛猝然转身,用力的挥了挥自己的披风,走向门外高悬的旋梯。

“再见!我现在就要回加源城。”

“凡尔赛!”当他离去的时候,身后的人高声的呼喊。

“我知道你还不清楚!你应该更明白才对!你回威斯特去吧!去问她你应该知道的一切……你也应该为此自豪,而不是感到耻辱!你身上流淌着圣洁的血液,你要相信高贵的神,你要相信它,相信你自己!”

“不会还有其他人知道吧?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一定要忍耐!特别是你的兄弟,你要小心他们,忍耐一切!今天我很高兴,我为你感到骄傲。你知道吗?你是多么好一个年轻人!我不会看错的,我相信阿斯贝尔皇帝也绝不会看错!凡尔赛,我一定会帮助你成为拉德尼亚的未来皇帝!我会帮助你,我也会为你祈祷!费哈拉神和卡欧斯神都会保佑你!”

这高高在上的塔楼是奥尼斯城的顶端,凡尔赛走下狭窄卷曲而漫长的石阶,沉重压抑的脚步声回荡在阁楼阶梯里,像是怅怅的叹息。虽然一点风也吹不进这石墙,微微点亮这封闭空间的火烛却奇怪的眨着眼,仿佛像不解人世的初生婴儿那样。马特莱最后脱口而出的急速话语听起来像飘在天空的云,淡淡约约的,残留滋味在那里,那兴许是酸涩的苦味,使得凡尔赛没有半点心情去品尝,因此他才离开得那么匆匆而毫无恋想。

[27 楼] | Posted:2004-05-23 01:06|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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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三节


晴天明日,宛如看到了从山峰顶上缓缓升起的一轮美丽晨曦,人们在这严寒的冬季里遇到了如此稀罕的天气时总是觉得特别的感动。

加源城堡的中庭院里竟然是百花盛开的。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一日里温暖的气候,而是因为加图尔公爵从南方的西斯力亚买来的耐寒的花朵,并且不惜重金,请来东方的花技师建造在花圃的土地下面建造了一个绝妙的烘箱,每日燃烧木柴让鲜花保持娇妍细腻。

瓦克走在这如同圣父的天国似的花园里的时候,不禁的去轻轻的抚摩那些绮丽的花骨朵,这让一旁正在修剪的花匠直皱眉,那人确实很不高兴,虽然瓦克听不懂他在说是什么,一旁的卫兵可就随和多了,他们对着瓦克十分高兴的笑着,一边似乎是在劝着花匠。

国王毕竟是国王。即使是如此一个小地方的公爵,只要他是一国之主,就有办法变出盛大的景象来让人景仰。加图尔公爵为了招待皇子们和希瑞将军,摆下的这个不菲的排场——简直可以比拟得上威斯特城里拉德尼亚皇帝的御花园,虽然这只是昙花一现的气派——其诚意可见。

“小国总是难以预料的,虽然他们几乎总是太渺小而受到欺凌,可是大陆历史上几乎所有大的战争都是因小国的作为而转折。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们惯于策划阴谋或者参加正在策划中的阴谋,他们经常突然对既成的联盟反目成仇,欺骗和骗上加骗是他们基本的生存手段。在剧烈的战局里,一个不起眼小国所能爆发出的能力 经常让人吃惊。这些国家的国王的行为方式总是无法预测或难以理解。”

亚历山大皇子经常说一些让人费解的话,瓦克又在回忆了。虽然说瓦克应该恨他,像亚历山大皇子这样毫不掩饰将一位仆人从自己身边赶走,对于瓦克来说,是丝毫颜面都每法保存下来的。瓦克•努诺瓦尔作为皇室成员的侍官,身份的荣誉是十分重要的,被长皇子公开的遗弃,可以说是从芳香的马车跌到了恶臭的泥潭里,如果不是阿斯贝尔皇帝后来让凡尔赛皇子收留了他,瓦克可能到现在还是无法走到威斯特的大街上去见人。

“那些日子……不知道还会不会有!”

瓦克在心里感叹。

他站在阳光下,像个守望者一样的静静环视四周,虽然他的眼睛是如此的小,可现在睁得如此大,像只机警的猫头鹰。而这灰石头的院子里除了黄色和粉色的菊花在飘摇以外,就只有忙碌的加源人在布置宴会的景观和台桌。远远的天上,白色的太阳偏斜了许多,似乎有一片蓝色的云想要游荡过来,这个下午和其他日子里一样,依然会暗得很早,享受着人工温暖的花朵应该迎来贵人的眼光了。

“哦,瓦克!好久不见!”

瓦克一阵痉挛。他转身抬头看到了一张英俊整洁的脸,从鬓角到眉毛都一丝不苟的输理过,幽雅的淡香水味恰如其分,显得简洁而因此高贵。

“哦,路易斯!近来可好?真是好久不见了!”瓦克说话,他很高兴的看着他。

“是啊,这次,凡尔赛殿下随亚历山大殿下一起到加源来,一路上我们却各忙的事,还没有见过一面呢。”

“哦,你怎么还穿得这么随便?公爵和殿下们就快到了。”

瓦克这才注意到路易斯一身衣衫是如此的鲜亮,整洁的浅红色礼服,笔直的造型显得很比较宽大,看起来有些太武气而不太适合侍从,不过由于路易斯人长得高大挺拔,穿着在身似乎也挺合适。这应该是崭新的,也许刚刚才从裁缝的手上取过来,茭白的饰花点缀在上面,像鲜花一样活灵活现,双排的铜制装饰扣子闪闪发灿。路易斯一双精神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瓦克突然觉得这有点像盯着笼子里的动物。

“哦,看来凡尔赛殿下真是一个随和的人呢!”

不等瓦克说话,他就继续下去,带着和蔼的微笑。

“你也知道,瓦克,亚历山大皇子可是一丝不苟的。哎,你离开以后,殿下这脾气可是变本加厉的了,我们随从要是稍有一些怠慢,可就有吃不完的苦头了。”

瓦克赞许似的摇动眼睛,他的脸上流露出那种常有的微怯的温顺的笑容。

“还是你聪明啊!瓦克,”路易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一丝一毫的懊悔也没有,“到了凡尔赛殿下的身边,一切都那么自由自在。不像我们啊,亚历山大殿下毕竟是陛下的长子嘛,顺理成章的要成为皇储的,所以一切都要慎重一些,我们侍从们就难得清闲了。”

“呵呵,是啊,你们是辛苦了。”瓦克连连点头,也许还是觉得有点冷,他微微的缩了一下脖子。

“瓦克,你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外表了。你的头发简直太乱了,你看看你自己脸上也不够清洁,你知道你需要让自己整洁一些,别老是缩头缩脑的,否则给人的感觉就太小了……你知道,太小了……这样人们才愿意多和你说话呀。瓦克,你知道吗,我想也许这正是殿下没有让你留在他身边的原因。亚历山大殿下是一个要求严格的人啊,我们侍从经常要作为他的代表出入场合,因此这些都是重要的。”

“啊,谢谢你的提醒。路易斯。”

“好吧,我要离开了,我得去迎接殿下了,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那么,再见,瓦克。”路易斯明快的说,他转身走了向门口。

“路易斯!”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瓦克在身后叫他。

一束青紫的阳光低垂下来,好像正落在路易斯的面前,有些怪异,就像阳光下,轻风吹起了薄云,天堂上瞬间褶皱照映的影子。瓦克快步的走了过来,黄色的短卷发因为正对着太阳的方向而微微闪着光,他站在路易斯的面前。

距离很近,路易斯不禁让自己向后有些倾斜。十分的惊讶,惊讶于瓦克•努诺瓦尔这么看着他。他的脸上似乎呈现出不熟悉的线条,堆在一起,成为路易斯记忆中这个人所从来不拥有的陌生面孔,这么面对着面,那淡色的眼仁居然并不小,灰白的眼珠里暗红色的血丝又短又粗,像是蜘蛛的肢体,这肢体一直僵硬在那里,突然收缩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还是那种谦恭而有礼貌的轻细的笑容,这不是一种仆人的表情,但这种笑容总是让对方觉得舒适而受到尊敬。亚历山大殿下曾经偶尔还向路易斯提到瓦克的时候,总是说他虽不能做什么事,但还是一个细心有礼节的侍从。

路易斯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他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就轻轻的一下子。

“年月过去,人总是看到新的东西……”

“路易斯,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瓦克说得像开玩笑,“离开后,侍奉亚历山大殿下的事务就由你一人承担,我还以为那么繁重的工作会让你有所变化。”

“看来亚历山大殿下……”他似乎欲言又止。

“……恩,也不能说完全一模一样,路易斯,你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也许是因为殿下教育了你很多?呵呵,不说这么多了,总之今天见到你很高兴。”

瓦克一点头,就走出去了。

路易斯有些迟疑的看着他离开的脚步,一缕淡淡的流风,带来了明亮的阳光从身后斜照过来,一丝清香漫过人的鼻尖。路易斯站在哪里,依然有些迷茫,仿佛刚从眠床上爬起来的人那样的不知所措。一名花匠搬着盆景走了过去,随意的看了他一眼。



加源城旁边的山脊上,针叶树林显得毫无生气,墨绿的颜色好像用染坊的作料刷上去的一样,如同死亡了的沟壑中水一般,明亮太阳的润泽也不能使它们显出任何光彩。这温暖的冬日确实是不合适它们的。

山顶上,云走得很快。一个人站在树木间空旷的坡地,眯着眼睛仿佛在晒太阳。他个子很矮,消瘦的脸上胡乱的盘着些石灰色皱纹,让人很难判断出年岁。他眼睛眯着,仿佛正淡淡的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脚下加源城。橘色的短披风一波一波的随风起伏着。

“你真的是阴魂不散!石像鬼都不能像你这样的纠缠一个猎物如此久。”他转过来,火一样的眼瞳瞪了克莱斯特神甫一下。

“哦,可是你知道,石像鬼可是趁人不注意就会下毒手。而我呢,则和平得多,我可没有对你显示出恶意,不是吗?”克莱斯特一身灰仆仆的衣物尘土斑斑,他浅浅的一笑,深邃的眼窝给人以亲切的和谐。

“若不是这次……麻烦的人类!”红色眼睛的人啐了一口,“下次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找到我!”

“嘿嘿,想不到你也有心情管人间这些琐事?”

“我一诺千金,即便是对这低俗生物所做的承诺。”他用一种忿怒的语气这么说,“你快滚开,我不想在看到你了……”

“哎,别这么说。我只想知道你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和艾摩尔德到底什么关系?我看你不像是他的从属……和你交战其实不是我想要的了。哦哦,你又亮出你那凶器了……在卡西亚的时候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仅仅凭这两支刀是打不倒我的,我们一路从加源赶到卡西亚,再从卡西亚赶回加源……实在是知己知彼了,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吧?”

“不管你想的是什么……你已经不可能再妨碍我……”卢比话音一转,他的红眼睛依然一闪一闪,“奇怪的是你居然并不感到沮丧……”

“呵呵……”,克莱斯特依然保持笑容,“我不过尽力而为,神圣的意志自会主宰一切。”

“既然我无法关心更多……”他摊开手,“……那么为什么要沮丧?”

“虽然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的底细……但看来迟早是要杀你的……正好现在还有一时半刻的空闲……”红衣人手中两把长长的匕首,看起来十分的薄,分别闪耀这青色和红色的锋光,奇怪的是,仿佛那锐气正顺着刀锋而游走,不停的一亮一亮。

“艾摩尔德给你其中两支刀,对你来说,只怕实际上连防身都不够!”克莱斯特不耐烦的看着面前这人,“当年在罗迪斯,我们拼尽全力,恶战一场,虽然我败了,但他也杀不了我。你这家伙,在卡西亚阻碍我赶上艾摩尔德的船的时候我就可以对你痛下杀手了,一路上我迁就你,你却如此不合作。不要以为我真的降伏不了你!”

“哈哈,当年一战?你这个污秽的东西,跑到罗迪斯的神庙里去装信徒,招呼一些什么神官战士,还网络了异教的结界,结果还不是被摧枯拉朽一样的解决了?尸横遍地的时候自己却偷偷溜了,真是费哈拉的遗风,据说众神战争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干的,不然也不会坐享渔利。”

“不要拿你们那些邪恶的语言来侮辱天上的神!太古创世纪的神迹,你知道什么?”

克莱斯特一摆手杖,强烈的气旋将眼前的空气刻画出明显的错纹,身旁一大圈的松木林应声而倒,发出麻木绵长而杂乱的吱呀惨叫,横斜的断口得像一刀斩断的面包,没有任何一个木匠能将一棵树木砍得如此整齐。对方一动也没有动,气流卷过他的身体,红色的披肩被撕成两半,飞向山下那遥远的灰色大地。

“当年我确实不敌艾摩尔德,可是他也受伤不轻,这么多年来也无法恢复,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那样威风!如今的我已经可以收拾那家伙了!还有你,在罗迪斯的事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现在我是越来越好奇了!”

“哼哼,受伤?后来你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遇到艾摩尔德的时候都是……”

那人突然一挥手里的匕首,好像操纵术一样的魔法,那两柄刀像急速穿刺的双飞燕,在他的身体外围旋转,划过赤的和蓝的锋芒,如同有生命的魔兽,守护着主人,随时准备出击。

“我的名字叫做卢比。克莱斯特,来吧,今天就在这个地方决一死战!若你能杀死我,我会死前告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即便那样,你只怕也来不及做什么了。”

红色的暗辉从他四周升腾起来,山地僵冷冻结的红土开始渗透细微的气泡,高大塔松的枝叶仿佛都被吓着了,它们看上去变得萎靡,一个劲的向两边躲。

“卢比……你是一个冲动的家伙……这样的你似乎不适合搞一些躲躲藏藏的阴谋……”

“……这么多年的旅途终于也该结束了……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他们会完成最后的工作。哼哼,现在对我来说,生死已无所牵挂。克莱斯特,拿出那卷轴吧!我知道你身上带着星光之辉的法术,据说我族的祖先当年在这个世界作战的时候曾经败在星光之辉之下,今天我想见识一下究竟如何,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卢比外穿的布衣燃起来,化做灰烬而去。现在他原本青灰的脸庞变得紫色,鲜艳的头发正如燃烧的飘摇火炎,凛凛向上,脚下周围,吱吱作响,冰融化成的雪水散向四方,挥起烟气。

“那么你是影族的后裔了?据说影族是十分讨厌光与火的,你却精于火焰的法术……看来几千年过去,你们也变了……”

“好吧!卢比,真是难得。我可不想死在你的手里,今天这是没有目标的决斗了。如果我败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些你们感兴趣的事情,你们也在寻找一个人,叫做尼巴斯•奥布迪罗德,对吧?”

“不错,不过我本人对那没有什么兴趣,找得到他也好,找不到他也罢!”

克莱斯特双目变得银色,像精致的金属像。从他的怀里,长长的卷轴书纸飞了出来,那是轻而柔软的长卷,纯白色的薄纸上面那些奇异的文字仿佛雕或者绣进去的一般,连那些不知所谓的花边看起来都凹凸有致。

仿佛像泉水奔涌一样,不知道这书卷到底有多长,它们只是飞流出来,卷到克莱斯特的肩膀和手臂上,或者像蝴蝶一样飞舞飘动在空中。

“……这么多年来,再没有人使用过星光之辉魔法……据说当年魔风侯带领诸魔族在阿德涅里亚大陆上和三位贤者领导的人类部族征战。光之贤者和魔风侯本人率领的双方大部在一片大平原上决斗……传说那决战的战场是被两座高耸入云的巨峰夹在中间的,当时的七天七夜不见日月星辰……凭借人类的勇敢和星光魔法的神力,光之贤者全灭魔族部队,包括亲卫风侯的影族战士,但是魔风侯阿特拉希斯以独自之力,以飞空魔刀重伤贤者,将人类战士诸数斩杀。其他两位贤者率军赶到时,只见地狱血池,千万亡魂撕裂卡欧斯之门,沉入混沌魔境。那片土地从此消失,后来成为阿德涅里亚大陆最大的内湖……”

“……看来你们也还有留有远古的传言……我所知道的是风侯在沉沦时的混沌黑洞之口力战三位人间使者,我族的古书上有这样的传说,因为当时那最后幸存风侯的侍者就是我的祖先,七支刀就是他的武器。”

“来吧,卢比,我知道你手里也有召唤阿斯迪莫之力的黑水晶……今天就让我们重复历史,看看黑暗的影子能不能战胜星宿的光芒!”

克莱斯特扬起千百道光芒,像蚕丝一样的魔法,袭向卢比。他手里的手杖已经化做一根通体透亮的柱子,他握在手里像刀剑一样的劈向敌人。火焰的卢比身旁不停的炸开,周围的树木开始烧起来,一段一段的凋落,那些红色的魔法云雾挡住对方的大部分法术。卢比手上握着一快乌黑得晶莹透亮的圆石,他也在不停吟唱着冗长繁复的咒语,墨光从那黑石上扩散出来。这时克莱斯特试图冲上前来,那光芒的手杖被飞匕幻化的七色刀光打得歪斜乱旋。

一道模糊形状的东西突然在地面上勾勒出来,克莱斯特眼见这个情景迟疑了一下,当他用一道光丝卷开那团火云以后。

那团灰暗的线圈一下子暴涨起来,比喷薄的气流更加迅速的膨胀向四方,克莱斯特急忙向后方退。忽然间,克莱斯特感觉到魔法的卷轴像失去意志了一般的抖动,卷纸上勃发的光辉魔力被那影团不住的吸引而去,当他吟唱着术语,自己身体内所有驱动的力量却更快的被吸走。一下子,克莱斯特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得紧,他不禁觉得骇怖而寒冷。

最后,克莱斯特停止下来,他退到一颗松木树下,那种吸收的力量消失了,但他自己已经觉得失去了相当的力量。

“你,卢比!……”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吞了下去,因为现在说任何话都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冒险,他立即施加防御的法术。星光之辉的法术的驱使被限制了,现在他要面对对方召唤的暗黑神力,必须得死命的抵御才能有生机。

不可思议的是,他看到对方也正惊异迟疑的站在那里,一片枝条飘落下来,正落在卢比的脚下,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你……你……你是谁?”

克莱斯特听到他这么问,正在寻思怎么回答,这时候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沉重,克莱斯特一扭过头来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大步的走过来。

这是一个强壮身材的大汉。黑色的布衣服看起来很旧,而且薄得像夏装,布下鼓起巨大的肌肉块,黑色的短头发,深色的脸,宽下巴,深邃分明的眼眉和鼻梁,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克莱斯特第一感觉竟然觉得那是一尊活动的雕塑。

“你!”当他走到身边的时候,克莱斯特指了他一下,但那人连眼睛都没有转一转。

“刚才那是你施的魔术吗?”卢比立即问他,因为他已经快走到面前。

“我找你。”

那人突然开口这么说。

“你找我?”卢比双手紧握着两柄匕首。

“你是谁?”

克莱斯特在后面喊了一句,这不速之客仿佛带来了飓风,一下子改变了整个环境。

那人转头看着克莱斯特,克莱斯特看到他的眼睛看者自己,依然没有表情,但是似乎嘴角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交织着的光影线条所围绕,他看到前面的卢比和那黑衣人仿佛隔着层层的雾气,一明一暗的,就像在澡堂里一样。这是一种意识的模糊,克莱斯特立即警觉到这一点,但当他运起魔力进行抵御的时候,眼前只能看到黑白阴影的光圈。

“你……你把他怎么了?”卢比看到克莱斯特一瞬间从树下消失的时候,没有做什么反应,他只是盯着那里,然后才转过来这么问。

“他被送走了,现在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个人简短的说话,他没有回答对方任何语言的意思。

山风吹了起来,发出呼啸。

魁梧的人看了矮子一会儿。

“你们分开了……其他的人呢?”他发问,浑重的语音排开了风。

“依修塔尔的蓝色首饰不在你身上,在其他人在那里……”

卢比被这眼睛盯着,觉得置身与黑夜里。黑夜是神圣的可以透析一切伟大的力量,从祖先起,就需要敬畏。

“你是……当时在贝鲁尼亚……!”

他这么说,如同回想起一件遥远的事,但是却并无半点瞬间追忆的惊讶。卢比伸手掸了掸聚集在身上的雪,那像是收缩败坏了的枯蕊,是从树梢垂下的陈旧的冰水。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当日要袭击我?你可知你坏了我的宝刀,这渎神之恨,不可饶恕!”

两柄短匕架在这矮小的卢比的胸前,熊熊烈火从刀刃上升起来,像是一对张扬的獠牙。

“那刀还没有被毁吗?看来它确实还有一些力量……不愧是阿特拉希斯留给你们的宝物,”黑衣人的方脸抽动了一下,依然平静如常。

“……你要干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杀意,况且那个时候你们在一起也挡不住我遥远的一击……现在我不想浪费。”

“好吧,”卢比似乎有些丧气,他垂下了武器,眼神也模糊了许多,“我确实无法反抗……你找我……有什么问题?”

“你在贝鲁尼亚的袭击,是为了依修塔尔的首饰吗?”

“是的……”

“理由是什么?我感觉不到那是因为你们自己占有的欲望。”他看着卢比的眼神似乎和着一棵树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为了不让人类支配神界的宝物。”

“带着首饰的人到哪里去了?”

“到瓦雷利亚岛去了。”

“哦?果然已经离开大陆了……”那人显示出一丝失落之情,他将自己的双手环抱在胸前。

“看来我是被分散了注意力……这种神术确实非同一般……你留下在加里西亚就是为什么留下迷惑我的气息吗?”他说话却依然那么沉稳。

“……不……那是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完成……我并不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我。”

“很好……”

他向面前的矮人伸出手掌,卢比看到那手心上幻出三角形状线条的深红色光芒,那光一下子突了出来,冲向他的眼睛里,卢比相当的惊吓,是因为他抗拒不了它。他向后退,撞到了粗糙的树干上。

“……不错……确实是在海上……要去死者的宫殿……”

“你?刚才那是法力印章……”

“听着,”他说这话显得更响亮一些,仿佛是为了将眼前的人从幻惑中叫醒。

“迪斯•马里斯已经受到契约的保护,他的生命和拥有物将不能被剥夺。依修塔尔的首饰,我不想离开加里西亚去亲自追讨,从瓦雷利亚回来之后,你须要归还给他,要立即,就在人类的时间几年之内吧!而且你不能再对迪斯•马里斯有任何伤害的企图和行为。”

“因为我的印章,你将无法逃脱。我没有责任对你以前的所作所为进行惩罚,但是如果不实行现在我的要求,你将会被消灭。”

这大汉转过身去,径直的走向树林外的泥土小径。

“那个时候……你就是为了保护那个人类?”

“还有,”他边走边向在身后看着他的卢比说,“之前在贝鲁尼亚的语言书……你得到了它,就可以使用它,但是你要为因此的一切自己负责,因为你并没有得到契约……”

“现在一切,你必须要保持秘密。除了其他两个人以外,如果还有其他人知道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我就会让你的肉体和灵魂全部毁灭。”

“龙语言魔法,你也知道……请等一下!”卢比思索了一瞬间,他突然大声的向离去的那人呐喊。

“难道是龙族?”

黑衣人走得并不快,但他的背影开始模糊,竖立的头发似乎看着都变得稀疏。

“阁下既是龙族的使者,请赐下姓名!”


快到下午时分,虽然稍稍暗淡下来,但阳光依然明媚。红头发的卢比走出并不高大的松树林子,脚下凝固的粘土微微的散发寒气。淡绿色的天并不高,眺望过去那几丝轻薄的云雾就像只是顶在加源城堡上的篷伞一样,漠然的原地摇晃。

加源城墙残断的窟窿看得相当清楚,那好比是已经挤出脓的疮,深色的。它们突兀的镶在那里,有些的旁边支起了细木架子,也许是有人正在修补。

“这怎么可能……”

喃喃自语着,现在卢比显得相当劳累,有些无神的望着那用砾石和泥土堆砌的破墙,像个上山狩物结束后的猎人,远远的回望着炊烟下自己的家。

他突然跃下了山崖,在光秃秃的黑褐粗糙的陡峭斜壁上弹跳下坠,快得就像从天堂上陨下来的闪电。




波尔躺在诺大一张金丝绒褥子铺垫的床上,从刚走进门的角度看起来安详得像个婴儿。不过其实现在他的头发依然有些凌乱,随意的散在额前,映出金色的光亮。波尔的眼睛表明他还是很精神的,在轻微的烛光下活灵活现的发蓝。看到凡尔赛和他的随从瓦克走了进来,他想让自己坐起来,不过仿佛不太灵便,一阵痛楚立即让他嘴角痉挛,原本舒散的青纱床帏都抖动了一下,两个仆人赶忙上去扶着他的肘臂,轻轻的将波尔向上稍微抬了起来,靠在洁白的羽毛枕子上。

“哎,你别动了,波尔。”

凡尔赛急忙走到他床前。他坐在那里一伸手摸到了波尔温暖湿润的掌心,散发出微香,应该是圣洁驱邪的乳檀香料。

“你怎么样?医生告诉我说没有伤到什么要害。”

波尔轻轻的撩开床被的一角,凡尔赛看到缠上丝棉绷带的伤处,里面裹着的药渗出淡绿的渍色和有点刺鼻的辛辣味道,中间看得出来发黄。

“看来流血不多……”凡尔赛说话像吹了一口气。

“啊,伤口不深,医生说,”波尔以近似愉快的口气答应他的哥哥,“是没有流多少血,只是划破了皮肉,我觉得我没有什么,除了比较痛以外,其实我想我可以站起来的。”

“你还是躺着吧,这样恢复得快一些。”

凡尔赛握着波尔的手。那几个仆人走出了房间,他们是熟练的下人了,走路不会发出任何惊扰的声音,瓦克也随着他们身后出了门。

“亚历山大和加图尔公爵怎么样了?”波尔轻轻的说,他躺在那里,望着凡尔赛。

“亚历山大只是被擦破了皮……加图尔公爵的肩胛骨被打碎了,那箭头正正的扎了进去,不知道除此之外有没有伤到内脏,主教本人给他医治的,目前还好。他给了公爵一些用罂粟配的药,让他睡下了。”

“啊……”波尔侧过脸,有气无力的这么叹息了一下。

“亚历山大已经下令封城,现在所有士兵都在挨家挨户的搜人,我相信一定会把这个加源城翻个遍。”

“啊,希瑞将军回来了吗?”

“她赶回来了,”凡尔赛好像踯躅了一下,“我离开议会厅的时候她刚到。”

“是吗?那可有点晚啊……”波尔说这话的时候,凡尔赛用方绢轻轻的擦拭着他的额头,因为凡尔赛觉得那有些潮湿。他还用手指理了理波尔粘在头上的发絮。

“因为她是带着军队回来的,现在加源城已经被包围,一只兔子都跑不出去。”

“谢谢你,波尔。我想你是救了我一命。”他看着躺在下方的波尔,几乎是凝视了。

“哎,其实当时我都吓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波尔笑了笑。

“是吗?我觉得你可真是警觉。那箭是向我胸口来的,要不是你扑倒了我,说不定就完了。我的运气可真好,反而成了全场唯一没受伤的人。”

“那是因为你的武艺好啊,要是那么多的箭矢是射我的,我肯定已经变成一只箭猪了。挨了这么一下,也是因为我动作慢了,如果早点倒下,就不会被划过了。你和亚历山大都很勤奋啊,我把时间都用在玩耍上了。”

“说真的,凡尔赛,我觉得杀手们的主要目标真是你!”波尔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们的袭击那么集中的向着你坐的位置,不是吗?”

“是吗?不过亚历山大就做在我旁边……也许……我也不明白。”凡尔赛眨了眨眼,“今天我们三个人都在,未尝不是有人想将我们都除掉。”

“可是……”

“哼,胆大包天!这么熟练的杀手团队,毫不犹豫自杀不留活口……这种精心训练的死士不是寻常人招揽得到的,一定会找到幕后真凶。这件事情会震动朝廷,只是又要让父皇担心了……”

“狮力军团驻守在这里,这次事件以后可能会将大部从前线撤到城堡里来。没有人逃得掉!”凡尔赛拍了拍波尔柔软的肩头,仿佛要让他安心一般。

“恩,我想亚历山大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烛灯的光芒太微弱了,一丝一丝的浮在桌上,情不自愿的就被分离开了,像熄灭了的篝火上那些薄弱的烟尘一样。不明亮,况且凡尔赛坐得很远,那就像个阴暗的角落一般,他半趴在那黑漆的小书桌上,好像正望着石板的暗淡墙面发呆。

“殿下,那里太黑了……”

瓦克走进来,带来了光明因为他手里端过来一架五只明亮白焰的烛台。

“啊,好,放到这里吧。”凡尔赛随手比画一下,让瓦克走过来。

“殿下您还不用晚餐吗?已经这么晚了。”

“我还不太想吃,你叫下人先给你自己准备吧,让他们给你弄那种奶油猪肉的馅饼,那是加源的特品,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也不觉得饿……”

瓦克做了下来,他做在光影的后面,看到这木桌上整洁的摆放着一些纸和笔的文具,靠墙的角落上插着一只淡雅的水花。一张淡黄的纸卷摊开平放在桌上,旁边没有笔。很简单。

“有什么消息吗?他们找到什么没有?”凡尔赛用手抚摩着那纸张,缓慢的。

“还没有,如果允许军团的士兵也进城协助搜查的话也许会快一些,可能到半夜就会有所收获吧。”

“希瑞将军呢?”

“将军和她的副官和亚历山大皇子在一起,他们还没有离开。”

“啊,希瑞将军……”

“殿下……亚历山大殿下为什么不让第三军团的人帮忙追查凶手?”瓦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好像亚历山大殿下另有想法……”

“哦,我想你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吧?希瑞将军因为视察部队而没有来参加宴会,然后就发生了刺杀……想必应该会产生一些传闻吧?”凡尔赛瞟了瓦克一眼。

“……厄……当然都是有些人私下的语言。刺杀殿下们的阴谋肯定组织浩大,虽然是在加源城里,但恐怕连加图尔公爵都没有这个能力实行这种计划……而且,我听说有人在议论,说那些刺客留下来的刀剑都是用足了钢的,从那些武器的分量和形状来看,可能是从皇家军团的武器库里出来的……”

“哦,果然……下来之后,亚历山大和我商量时就开始是不是怀疑希瑞将军或者第三军团有关,其他还有什么人能暗杀我们呢?这是他的一个考虑。”凡尔赛用指尖拍打这那张纸,仿佛想让它变得更平。

“当然,这些都不能证明什么。目前一定要找到那唯一逃走的刺客……”

“还有,那块东西……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您是说那刺客留下的那块碎片吗?还没有听说,亚历山大殿下一定吧它留在身边了吧?您告诉我说那东西像是一块符文什么的?莫不是什么邪教的信物?那……难道罗普特的元神教有关?”瓦克说到这里好像把自己吃了一惊似的。

“我不知道,亚历山大那一箭射到了那刺客的腰间,刮下了那东西……挂在腰间的东西,也许确实是符文或者灵牌什么,但是那碎片太小了,而且没有人认识那图案……元神教的东西?……”

“那刺客……是女人吧?当时我没有看得清楚”瓦克这么说。

“当时亚历山大比我看得清楚,衣服下应该是一个女人,虽然身材比较高大,但从动作也看得出来……”

“殿下,今天我想了很久,有些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瓦克很犹豫,但是凡尔赛对于瓦克这种请求却是因为新鲜而更踯躅。

“恩,你尽管说?”他想了一下。

“虽然现在全城搜查,我想恐怕这次又是什么都找不到。”他说得很干脆。

“哦……”

“殿下,这次明显就是对您而来的,就和上次在维森草原上一样。在这加源城里,众目睽睽之下向您下毒手,也许召集的刺客和第三军团或者元神教是有关的,但主谋必然是对这里了如指掌的人,不论行刺计划是否成功都能全身而退。难怪上午我在花园里看仆人们准备的时候就感觉气氛异样……对方一直在谋划,很多布置大概都是明目张胆的,只是我们不知情,对身边熟悉的变化反而看不出来。”

“你的意思,凶手就是在我们几个人之中了?”凡尔赛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就像在讨论一个什么普通话题,倒是瓦克的脸色因为背着烛光的关系,并不好。

“亚历山大殿下,波尔殿下,加图尔公爵大人,还有未到场的希瑞将军……连同上次的事,这已经是第二次和希瑞将军有关了……”

“瓦克,”凡尔赛面带微笑,“你这是站在我的角度来看的。如果依别人看来,即便是我首当其冲,但其实我们几人个个都受到致命的袭击,加图尔公爵重伤,现在都生死难料,波尔也受了伤,连亚历山大皇兄都流了血,只有我安然无恙,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们会怎么想我?”

一边说话,凡尔赛走过去,绕着那阴暗的宽大睡榻慢慢的走了一圈,他左右的甩着长头发,摩挲出沙啦啦的轻响,好像是坐久了起来伸懒腰似的。

“而且……这一次的事情和上次在草原上是不同的,完全不一样。”

“您这么肯定吗?为什么……”瓦克站在书桌旁看着他,在或明或暗中仿佛有些远。

“……但有一点却好像是一样,那就是,其实两次都不是为了我!”

凡尔赛好像累极的那么样,他倚在床柱旁,有些瘫坐在那里,银白的长法披下来,摇摆的发丝甚至遮挡住他向前看的眼睛,那是一个孱弱无力的少年人,有些病态。

“为什么殿下会这么想?如此肯定?”瓦克感到很震惊。

“这很难说……呵呵,这一次,刺客的目的或许是加图尔公爵,或许他们不是来杀人的……”

“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是不够警觉了,比起亚历山大和波尔来说……至少波尔是带了一把短剑防身……”

“啊,波尔殿下竟然随身携带了武器的吗?在这种游园宴会上为什么……”

凡尔赛靠在暗处,瓦克甚至看不到他的脸,也许是垂下的长发的缘故,但只看到那灰蓝的眼眸特别的光亮,像夜空中的星。

“这么说来……这岂不是更大的阴谋……殿下!”瓦克恍然大悟,“那么其实刺客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也许直接的指示人也不知道上面命令的来源……”

“……如果大家都像我这么想,不是所有人都在互相怀疑吗?这就是目的?”

“……离间计……”

“瓦克,你就是喜欢想象……现在可以得出这种结论吗?”凡尔赛幽幽的说。

“如果真是如殿下所说……那么谁会愿意冒险?谁会得利?罗普特的马特莱?或者……这只是针对各位殿下的……您没有受伤,亚历山大殿下现在主持追凶,如果什么也找不到……难道波尔殿下会因此……”

“我可没有那么说,你编故事的时候不要带上我……”

“如果是那样可就可怕了……我想我又胡思乱想了。可是殿下,我想您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安全了,这几次……这次回威斯特以后,陛下肯定会亲自过问,您应该将上次遇险的情况告诉陛下,您应该请陛下特别注意您的安危。在威斯特城里,才能保全万无一失,像现在这样为国事到处奔波,可谓防不胜防……”

“啊……”凡尔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瓦克面前,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

“我现在有些饿了,瓦克你去吩咐吃的吧。”

“好的,”瓦克点了点头,“啊,殿下,您有一封信从威斯特来,送信的刚刚才到。”

他递给凡尔赛一张厚皮纸信封。

接过信,凡尔赛顺手一扯就拉开了那红封的漆。蜡烛都已经燃烧了一大半,全部都哭成了瘫软扭曲的泪人,书桌上光辉依然明亮,只是开始有些发黄。凡尔赛拿在手里的是很小一块绢纸,他对着烛光看起来。

“殿下,我这就去了。”

瓦克站在门口躬身,他退了出去,手上正合着门。

“等一下!”

他听到屋里这么喊了一声,于是就又走了去。

“不用去了。”

他看到凡尔赛已经站了起来,并且将凌乱的散发都扎到脑后。

“你去准备一下,我现在要回威斯特。”

“啊?殿下,回威斯特?现在就要走吗?”瓦克怔了一下。

“恩,立即。你快去吧,我现在要去见亚历山大,就一会儿。你也快去快回。”

凡尔赛说着就走向隔壁的廊厅。

“……我的外衣在哪里?……”




灰色的寒气涌上了天空,当蜡黄的夕阳沉下大地的时候,凝滞如死水的云霄萧然的抹去了自己的面目,归于长长的静寂。

窗外,树木已经凋零,只有几片焦色的梧桐依然在梢间挣扎。一根一根排在一起的树干黄褐得像古城遗迹上那些破碎的砾石柱,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能够熬过这个并不寒冷的天时。缓缓的威斯杜拉河依旧流淌,在这个暖冬里也许不会停止脚步。那脚步,如今看在眼里,刻画得那么明显,苍老但却不失于颠簸,沉稳而错落有致的一步一步迈向大海,斜日掠过,流下透彻缤纷的粼光,好像那是这时唯一看到的一点色彩。

在客厅里等待的凡尔赛望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甚至觉得现在比刚从皇宫出来得到时候要好一些,他现在已经估计出自己刚才面对着母亲以及后来面对着父皇的脸色一定是十分的怕人。

咿呀一声,是门开了。凡尔赛转过身来,那年幼的侍女向他深深的鞠躬。于是他走了进去。


“……凡尔赛…………听说你前天晚上就从加源回来了……可惜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先生,您今天看起来比前天夜里好多了……”

凡尔赛来到哈波林的病榻旁,他跪坐在那里。哈波林伸出手来,凡尔赛握在掌中,一丝冰凉的气息。

“是不是炉火不够?下人们怎么弄的!我去添添柴火。”

“不用了,凡尔赛。”哈波林一把抓住他的手掌,还是挺有力的。

“当生命之火快要熄灭的时候,人就不会再温暖了……”

“别那么说,先生。您看您现在脸色不是很好吗?您现在说话这么清楚,人若是病危的时候哪里会向您这样!”

哈波林摇了摇头,枕头垫得很高,壁炉里跃起的火光穿过房间里的影子,照到他的脸上。在凡尔赛看来,哈波林的额头是很红润的,脸颊虽然消瘦下去,但是还是有些圆滑的轮廓,灰白的卷发依然茂密,在这么高寿中的老人中少见。

突然,哈波林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整个人都震动起来。凡尔赛一下子手足无措,他的手抓到了跳抖的床单,他觉得想喊,但不知道该喊什么。

这是很短的一下子,老人又平静了。这时一个侍女慌慌张张的冲进门来,哈波林躺在床上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出去,没有说话。

“哦……哦……凡尔赛,”他在努力的调整了一下呼吸,又要说话,凡尔赛想阻止他,但是知道不应该。

“你所看到的垂死者都是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的模样……恩……我就快要变成那样了……在死亡降临的时候,有一些人会有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那时他们会显得恢复了一切神采,仿佛是冥神又远离了……咳咳……不过那是假象……就像我现在这样,这叫做回光返照,有经验的医生都知道……我的血液已经冷了,你从我手上就感觉得出来……”

“哈波林先生……”凡尔赛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我依然要感谢冥神的慈悲,给了我这点回光,好让我能清醒的和你说话……”哈波林的语言确实还存在气力,凡尔赛默默的抚摩着他手的两面,感觉似乎温暖了一些。

“……凡尔赛,其实死亡并不可怕……人活着的一生中间有多少的痛苦啊,其中许多都要超过死亡本身。我已经活到了八十多岁,对于生命虽然也还有眷恋,但也已经知足……人固然有一死,只要不是死在空虚或悔恨中,一生也不枉然了……”

“别这么说了,先生……”

“呵呵……咳咳……啊…好,不说这个了。”摇曳的火勾勒起哈波林皱纹的表情,他是在笑。

“凡尔赛,我在死前急着想见你一面并不是……哦……并不是想让你听我在就木前最后再唠叨两句……”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他喘了一口气,深深的,舒缓的。

“是什么事?先生。”凡尔赛低声的应他。

“是一段往事……好几十年前的往事,关于我……恩……现在也是和你有关的了。”

“凡尔赛……你不知道我的身世吧?……我想没有人知道……陛下请我留在宫廷里做客的时候也从未问起我的过去……”

“先生……您是在将我们国家从罗迪斯的铁蹄下解救出来的战士们中最英勇的人,您是解放战争的三勇士之一,就这些就够了……我想没有人还会向您问讯什么……”

“……确实……这三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到底是从哪里来……啊,曾经有一个人向我提过这个问题……问过我过去的事……莱恩•贝鲁尼亚,贝鲁尼亚那过去的国王曾经问过我……在索德的湿地里……”

“莱恩•贝鲁尼亚?是那次……为什么他会问您这些……”

“我想莱恩是罗德里格斯的儿子……我听说过……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我站在他面前就感觉得到……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凡尔赛,我把过去告诉你,那是负担……恩……历史往往都是负担……可是我必须将责任传递下去……凡尔赛,我希望你愿意满足我这个要求……将我的责任接替……”

“您的责任……”凡尔赛弯下头,亲亲的吻了一下老人的手背,“我答应您。虽然我还不知道那责任是什么,但是只要是您的愿望,我一定完成。”

“谢谢你,凡尔赛……我会都告诉你……不过……咳……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也很久远……从哪里说起呢?……哎……还是从我自己开始吧……”

屋子里温暖又舒适。灯台闪烁着,洒在窗帘上像珍珠粉一样光滑皎洁,墙壁上倒映着橙的火,调和着玄青的本色,露出软软的鹅毛黄,像棉絮一样,凡尔赛坐在地板上,背向的火炉发出的气像小木梳子一样在轻轻梳洗,让他感到相当的舒服。哈波林侧过脸来,紧闭的眼眶已经凹陷得很深,但此时,却让凡尔赛看到的仿佛是那种小小满足。

“……我是罗迪斯人……”

“我的名字叫做哈波林•法迪斯•拉姆斯。”

“……法迪斯……这个称号……”

“这是罗迪斯骑士家族的称号……高尚骑士家族……我在你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一名骑士尉官了,而我的父亲博古拉斯•拉姆斯•萨威尔公爵是罗迪斯教国的一位大将军……凡尔赛,你知道罗迪斯教皇直接属下拥有十一支最精锐的骑士团——哦,那时还是十二支——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是其中三个骑士团的长官……”

“您的父亲曾是三支骑士部队的将军!”凡尔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过于吃惊。

“是的……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吧……那个时候的罗迪斯和现在不一样,教皇陛下号称虽然拥有至高的神权,但却不是完全的……罗迪斯元老院掌握着大部分的日常事物,连军队的支配也可以和教皇分享……”

“……也许像现在贝鲁尼亚国那样吧……元老们都是教会里的大司祭或者世俗神官或骑士中德高望重的人……自神裁战争后,我的祖国一直以来就是那样,不论是战争年月还是和平的时候……”

“但是终究会有改变的那一天,人们缺乏寄托……特别是当国家意志经常处于摇摆之中的时候,一些军人越来越崇尚我们教义中绝对权威的力量,他们向唯一的神和教宗宣誓忠诚,无法忍受元老院里那些喧哗嘈杂的声音对他们的限制……

“……我的父亲是军队里元老院忠诚者的领袖,在那场阴谋的开始,黑手就伸向了他……父亲是一个谨慎的人,但他始终也还是想不到那把刺刀竟然是握在他的儿子的手里……”

“……在我们全家的一次出游归来的时候,我的兄长,巴塞尔霍恩当着我的面杀死了父亲……直到倒下,父亲都不敢相信巴塞尔竟是教宗会的秘密使徒……而我除了惊讶,当然也什么都不知道。结果那是一个精致的圈套,刺杀父亲的时间地点凶器目击者,巴塞尔都设计得稳稳当当……”

说道这里,衰弱的老人有些疲劳,他的胸膛起伏不在均匀,突兀颤动的影子的边沿在墙上纹花的木雕板上摇晃。凡尔赛轻轻的扶了扶他的背,哈波林双手捧起杯子,饮下一口水。很奇怪的,少年人注意到他的眼皮松弛下来,露出了一点灰色的眼白——凡尔赛从来没有见到蛤波林的眼睛——那种表情,似乎是极乐的满足。

“……那您的眼睛……弑父,残害手足……可我却从未感觉到过您心里有这么一个人……那样的怨恨……”凡尔赛静静的看着他。

“呵呵……那样的心情确实很难以忘记,不过……哎,说到哪里了……哦,我的眼睛确实是在裁判所里被毁的……我因忤逆被判处斩刑,但萨威尔公爵大人却在教皇陛下为我求情,饶了我的死罪,而只是将我流放出国……呵呵……”

“我离开了祖国罗迪斯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心中对巴塞尔的复仇的怒火压抑住了绝望,我发誓要活下去,要得到力量,报仇血恨……我向东方走,渡海去了阿德涅里亚,我不停的学习武艺,法术,谋略,一切知识和技能,只要能让我变强……那大约十年的时间,我从未停下来,一路漂泊,甚至到了远东方大陆,传说中龙族遗留下来的文明国度……”

“……我没有找到龙族的力量,但学习了那里的战法和武术……当我回到加里西亚的时候,才知道教皇陛下已经彻底消灭了元老院,在罗迪斯里过去的军阶爵号都全被颠覆。那个时候,新的贵族们为陛下掌握着军队,在人民的欢呼声中向海洋的四方开疆阔土。我认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罗迪斯手刃巴塞尔了,这种结局让我疯狂……”

“……最终,我认为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向哥哥复仇,所以我悄悄的回到了罗迪斯……”哈波林突然叹了一口气,凡尔赛从心里发出一丝感慨,“神都加里维斯变化特别大,虽然我再也看到不到了,但那时的我已经能感觉到周围的大多数……”

“大半年的时间里,我躲藏在暗处,寻找巴塞尔的行踪,找不到他——连我家传的萨威尔的爵位都已经不存在了——我心里却越来越迟疑……也许是因为接受了东方人的哲理,我在怀疑中看待这个世界……”

“……‘因为你们元老院是这个国家的毒瘤’……那是巴塞尔将刀刺进父亲胸膛时候咬出的话。十年之后,我站在那片土地上,甚至开始寻思那句话。我依然很恨哥哥,但更加的十分绝望……不过也许是神的旨意,正当我决定放弃这一切,永远离开加里西亚大陆的时候,却终于打探到了巴塞尔的下落……”

“……凡尔赛,那虽然是五十年前的事,但你一定知道……瓦雷里亚之战……”

“五十年前的瓦雷里亚之战?罗迪斯的……暗黑骑士团。您的兄长……巴塞尔就在那被消灭了的暗黑骑士团里面?”

凡尔赛很专心的回应哈波林,一边他转过了脸去,轻轻的将炉火拨旺。

“恩……他放弃了我们家族的一切,成为了教皇陛下心腹的暗黑骑士团的一员……罗斯罗利安……我想其实他早已宣誓加入,也许忠诚誓言就是杀死父亲……那个时候,他是罗斯罗利安的副团长,率领整个骑士团进入瓦雷里亚岛……”

“因此我乘船南下,到了瓦雷里亚,我觉得我非去不可……”

“接下来的……凡尔赛你也知道了……”

“瓦雷里亚战争……”凡尔赛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侧面而来的暗黄的影子在他脸颊上缓慢旋转,若不是看到这样的眼神,一定会以为他一个在回答问题的学徒。

“……瓦雷里亚的英雄王迪尼姆……率领瓦雷里亚人重新统一,将地区主教从罗迪斯请来的最精锐的暗黑骑士团全部消灭,又在海上击溃了罗迪斯教国一切的残余……那么,巴塞尔……那时,先生您也在迪尼姆的军中吗?……天父是公正的……”

“不,巴塞尔没有战死在瓦雷里亚,直到战争结束,始终没有人找到他或者他的尸体……还有罗斯罗利安的指挥官,暗黑骑士团团长兰斯罗特•塔尔塔罗斯。”

“哦?可是暗黑骑士团都已经被消灭了,连他的纹章和称号都被消去了……至少我听说是这样的……”

“罗斯罗利安被消灭了……教皇陛下也没有再恢复过那个骑士团……但巴塞尔霍恩和兰斯罗特确实逃离了瓦雷里亚……”

“对我来说,从那场战争以后,巴塞尔的生死我已经不再关心……瓦雷里亚战争让我感觉到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我想我改变了许多。我现在都记得那时的心情,我不再觉得愤怒和屈辱……凡尔赛,你说你没有察觉到过我心中埋藏的仇恨,确实……从那时起,我就不再恨他。”

“……凡尔赛……在瓦雷里亚发生的事是我此后人生的开始……那也就是我在死之前一定要告诉你的东西……”

“罗斯罗利安……不是一般的骑士团,他从罗迪斯全国招募各种精英的战士……还有那些有特殊技能的人……”

“特殊的技能……”凡尔赛握着老人的手,此刻温和的房间里似乎洋溢着丝丝暖气。他看到窗外,灰黑的夜空下粼光闪闪,点点的眯着眼睛,分不清星宿,像天上的灯笼。

飘雪了吧。

“……暗黑骑士团其实是教皇的谍报部队……他们最重要的工作都是隐秘的背后任务。当然在必要的时候,罗斯罗利安骑士们也骁勇善战,不过在十二骑士团里,只有他们的名声是虚构的,为了掩饰其真实的目的……”

“那……当年为什么萨乌里雷丁教皇要派遣罗斯罗利安到瓦雷里亚的正面前线……原本就不是为了和瓦雷里亚人作战?”

“当年我就是带着这样的疑问去了瓦雷里亚……一开始我发现,暗黑骑士团的行事目标果然是为了控制那个岛,他们掌握了瓦雷里亚主教,后来还几乎控制了瓦雷里亚的王位继承人……卡乔娅公主……就是现在的贝尔莎莉娅女王。”

“但是……到了最后,我才知道,罗斯罗利安到那里去的目的不是为了瓦雷里亚岛那片土地……”

“恩……那……我有些不太明白……?”凡尔赛似乎在回味这长篇的往事,“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岛……”

“……罗斯罗利安到那里去是为罗迪斯的教皇寻找永生的力量……”

“瓦雷里亚霸王的遗产……”

“永生的力量?霸王的遗产……”

“瓦雷里亚霸王就是多尔多加王……他统一了整个岛,但后来他一夜暴卒……没有留下储君……瓦雷里亚因此陷入战乱,罗迪斯的骑士团也就此和割据的主教签订保护协议,得以进入……”

“……这么说,罗迪斯的目的是为了那遗产……是什么样的遗产竟然值得罗迪斯这样的大国劳师动众?”

“……我想直到逃离瓦雷里亚的时候,巴塞尔和兰斯洛特大概才知道了那是什么……从暗黑骑士团那里缴获的秘密文书上只是记载了那遗产是超越人间的‘力’……”

“……在最后溃败的时候,兰斯洛特被属下的骑士队长所背叛……因此他始终没有看到自己受命所找寻的东西……但是我和迪尼姆一直追讨罗斯罗利安的残部,最后终于见到了霸王的遗产……那不是人间的器物……”

“不是人间的器物?”

“霸王的遗产……超越人间的力,是一条路……一扇门……”

“这?……”

木窗架发出咿呀摇晃的声音,凡尔赛丝毫没有察觉到劲猛的雪风早已经刮了起来,细嫩的雪片被卷到了玻璃的窗户上,挤得粉碎,因破裂而哀鸣,砰的一声。他一下子被惊醒,扭过头去看了一眼。

“多尔多加王……在瓦雷里亚岛上一生战无不胜,建立起了强大的统一国家……应该说是一位凯旋的君王……但是他却只拥有凄凉的一辈子生活……”

“多尔多加的王妃早逝,王子因意外而夭折……而他本人私幸过的一个侍女因不能被容于宫廷,很早就被王妃赶出王家……那侍女怀中还带着国王的骨肉……在王妃王子死后,孤单的国王不停的搜寻着那女人和孩子,他不断的向神祈祷,不断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最后,他受到了主教的蒙蔽,主教告诉他那侍女和他们的女儿贝尔莎莉娅早已不在人间……”

“……孤寂一身的霸王终于失去希望了,他将自己的绝望化作对神明的愤怒,因为神已经放弃了他,不愿拯救他,因此这个男人也要背弃他的神和这个世界,他向恶魔祈求力量……多尔多加从海外请到了神秘的术士,为他修建隐秘的坟墓……”

“……恩,那确实他在人间的坟墓……”

“霸王在人间的坟墓?……”

“那就是霸王的遗产……卡欧斯之门,通往魔界的地狱之路。”

“魔界之门!那不是传说恶魔战争里……!是真的,人间真的这样的场所?”凡尔赛觉得自己嘴唇有些发干。


“是的,”哈波林转过头来,仿佛是看着凡尔赛。

“那就是一切谜底……罗迪斯的教皇希望探究和拥有的‘力量’的真相……”

“哎……因为借助塞诺比亚的圣剑的力量……在霸王的坟墓里,卡欧斯之门被封闭了,释放到了另外那个世界……本来那一切也就该都结束了……”哈波林闭上干枯的眼。

“……战后……贝尔莎莉娅女王登基为君……身为开国元勋的王弟迪尼姆却选择了离开……”

“……是因为无法留下的吧……为了他姐姐还有那个国家……”

凡尔赛默默的,像是叨念一样。

“……那战争让我再没有仇恨,对哥哥或者对暗黑骑士团或者对罗迪斯教皇……在瓦雷里亚的那些纷争,膨胀的野心和欲望……被吞咽和蚕食的弱小者,无力而涣散的等待支配者的降临……迪尼姆是一个伟大的人,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却能够看到这一点!”

“于是他利用机会,聚集起那些力量……鞭策惶恐的人向前挣扎,成为瓦雷里亚岛上新的征服者……让我觉得可笑的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为了国家……不……为了亲爱的人……竟然可以放弃一切,将自己用鲜血奋挣得来的所有都奉献出去……”

老人甚至轻轻的摆了摆头。虽然离得如此的近,此时凡尔赛无法从他脸上深而纠结的皱纹中分辨出含义,那也许只是哈波林自己亲身体验的意味深长的感受。

“……不论如何,对我来说,也终于感受到自己父亲那悲惨的死亡的意义了……假手的我的兄长,在这样的斗争中不过是一个工具,像历书上的一个符号……也许我可以杀死哥哥雪恨,但我永远无法向教宗会,向教皇,向整个罗迪斯复仇。”

“……对不起,凡尔赛……我想我说得都糊涂了……无论如何,迪尼姆的骑士团解散了以后,我也从此心无所属,直到迪尼姆准备离开瓦雷里亚岛的那一天,我才觉得自己应该回到东方去,不论是修行还是如何,应该再那里完成人生。”

“所以,我和我的好友迪尼姆一起乘船前往塞诺比亚……当然,我本已准备好一直向东方大陆去。”

“……啊……结果我却是回到了加里西亚……最后一辈子留在了西大陆的拉德尼亚王国……人真的是没有那样的智慧,无法明了自己的命运……”

“……命运……?”

凡尔赛明白他的示意,他将哈波林老先生扶了起来,实际上现在他自己坐在床榻上,让老人倚在肩臂。




红的血,流淌在浅草的软泥上,还没有凝结成绛色。这个人甚至没能喊叫一声,他的喉咙完全被斩开了,喷散着鲜血,像一根断开的木枝,被那巨大力量的剑劲甩了开,立即僵硬的死在了地上。

青灰色的大剑,非常的长,宽广巨大的剑刃在会聚成锐利的尖锋,在蓝色调的淡夜里竟然一点闪动光影也不曾流露出来,而只是让那浓稠的红色液体顺着两侧滑落下来。

他的额头上应该是微微的有一点流汗,因为那会有些变亮,脸侧上的纹路不太清楚,那是一种随意的警惕,纯黑的眼睛和普通的战士一样,因为正常的兴奋而映出星月的神光,不过长而密的灰发垂下来完全遮挡住了另一侧的眼目,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面前已经横倒了不下十余人,没有更多洒溅的血迹,也没有挣扎,他们都已经被杀死。

海浪自由的翻飞起来,拍打在脚下坚硬磐结的岩石上,在岬间回荡起呼声,首先是清脆,然后卷起雄浑的重响。

那穿着深色衣服中年人将手中那黑色的长枪迅速的舞动起来,那挥出的锋芒甚至像珍珠丝一样划过透亮的线圈,铮铮可见。一声闷哼,最后一个敢于接近他的人被刺穿的胸膛,撩飞开去。

这是一张略圆的脸,简短的胡须,几道浅的青筋鼓现在额头,让他看起来稍微瘦了一些。他的眼眶边上那一圈厚重的皱纹,在水手们一看便知是多年在海风中眺望的结果,而一般看来,却像是笑容的表情那边的和蔼。他站在那持剑武士的身旁,双手把握的武器在那浑圆充盈的黄色满月下乌黑闪光,像狼的利齿一般。

面对的十几个人手里尽管握着刀剑,却不敢上前将他们包围,只是紧列在一切,身后白色的大理石阶梯已经发灰,长而宽的石梯残缺而古老,整齐的排列起来。上面那座园顶的庙宇远看起来也是灰暗的,只看见那些粗犷的大圆石柱竖在石门前,宽袍服的司祭们站在那里,安静的注视着下面那些武僧对抗来犯者,居中的老者身穿褐灰颜色的长袍子,头戴着堇色的木制一样的绕额冠冕,他皱了一下眉。

灰发的武士单臂一挥大剑,狂气立即爆发起来,把他自己的长发刮得直直的立起来,露出他的右眼,那是完全漆黑的眼眶,是被一块遮眼布所挡住的。

错乱的嚣叫,剑风卷出了猩红的气流,分不清是否是人声的哀号。灰袍老者从上面飞跃下来,他从宽大的衣服里拔出纤细的剑,刺出丝般的光芒。他身后那些一起跃下的司祭们也这么做,那遮挡住了一些杀气。

依然站立在那里的几个武僧人满身满脸已是淋漓的鲜血,像是被迎头拍过了浪潮,他们依然看着前方那并未走向自己的两人,脸皮甚至都没有抽动一下。跳下来的司祭们将他们拦在身后。

“你……”老人紧紧的盯住对面持剑的武士,对方的脸颊上嘴唇边的那道纹看起来像是伤痕的茧一样的苍老。他那唯一的眼睛精光暴露,虽然年龄的褶皱已经让眼角收缩起来,但看起来还是犀利得像刀尖。

大司祭看了看脚下倒毙的护卫神官,血蔓延浸到自己的鞋底。他抬头看到的是红色遍染的面目上那深邃的眼神,冷峻如冰。

“……我已经说过了……灰衣贤者的圣器不在希斯林纳达的神殿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否因为十分愤怒,“……贤者留下的启示录早就告知神剑自有意志,几百年前就已经离开神殿了!”

海风吹起来,一层一层的,竟然一下子将弥漫在空中的不详气息扫荡开来,留下清新爽利的淡咸味道和湿润的草色。星宿是那么的明亮,倒影成一盘一盘的摇曳银环,闲适的散在深蓝月之海里,重叠而起,甚至有些灿烂夺目。它们随着潮汐的波伏,向包含花蕊的嫩瓣一般,轻细的发开来,静谧的点缀在或近或远的天地间。

兰斯洛特•塔尔塔洛斯迎着风来的方向,突然有些眯上了眼睛,他昂起头,发丝也纷飞跳动,好像十分享受这个片刻,虽然暗紫的血水已经浸透了胸前的衣衫,但此时却是那么安详。只是,他身边留过的气,却依然是冰冷的。

“所罗门海岬的夜海……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美丽,确实让人迷恋……”兰斯洛特说话很沉,像是良木金丝的低声大乐一般,随着婉转的流风,响亮的徘徊在面前,缓缓而去。

“可是……大司祭阁下,如果您还不让开我们走进神殿大门的阶梯……那今晚将是您最后一次听到这海浪声了。”

“……你这样的杀人者,我从来没有见过……”年老的大司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回答,此时他瘦小脸上的颧骨更加突出,他干瘪的眼睛此时却显得格外的刚硬。

“……难道是恶魔吗?呵呵,我不会怀疑伟大的所罗门神的意志……今夜,哪怕是失去一切,我也要守护神圣的祭坛。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老人开始祈祷。他身后的司祭和神官们都躬下身体,颔首闭目,那都是祷告的姿势。在他们的身旁,若现若隐薄乳色的光散发开来,围罩在一起,在风中,如同丝绸的纱衣一样在飘荡。

“恩……”

兰斯洛特走了过去,他手里的大剑拖到了地面的长长草叶上。

手撑长枪的那战士也跟随着他的脚步。他觉得稍微有一些迟疑,此时回廊而过的气流似乎停了下来,圆月投下的细密的皎洁光辉好像颤了一下。

黑而晶莹的长枪振动起来,那战士走上前去。

“等一下,巴塞尔!”

他身后那长头发的独目武士喊了一声。

模糊的巨大白石雕塑仿佛是神的形象,它就在正面的不远处。微微的光亮漂浮在那残次不完整神像轮廓边上,像一个坠落的暗星。

被叫做巴塞尔的人转头过来,他没有看到。

轰鸣声,飓风袭击时候的那种。巴塞尔机警的扭过身体来的时候,耳朵已经被震得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到的是空气中模糊的图象,那是剧烈的冲击波。他站定的时候,只见面前的岩石都已经粉碎,土地上四五道沟壑,泥土被粗鲁的撕得碎裂翻卷开来,一大块一大块的杂乱的抛到周围。两到纹路正好夹着自己的身体而过,他扎节在脑后的卷发散开了,披在了肩上。

然后非常的安静,只听得到微弱的清脆蜂鸣,尖锐而悦耳,一起一伏的散开来,好像一块质地良好的薄钢盔被敲击那样。兰斯罗特半跪在地,他的脸上被划开出很长很宽的痕,鲜血淌出来,赤红一片,而那一大股被斩断跌落的灰发卷在一起贴在颊上,一眼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他握剑柄的手臂抖动很很厉害,看来是一时无法控制得住的。宽大厚重的剑身青而发紫,上面有奇特的仿佛是雕琢出来的绣文,清锐的鸣响从那里发出来。

巴塞尔后退了一步,他将手里的长枪舞动了一圈,那武器立即变得像银制的一样,和吹拂下来的月光一样熠熠生辉。淡色的气息只能够感觉得到,把他和身后受伤的兰斯罗特包围起来。

袭击者已经走近了,他看着那三个人的眼光像凝结的冰一样坚固,刚才瞬间的失措早已消失。

“你怎么样……”

“我没有事!”兰斯罗特在他身后站了起来,他没有等他问完就回答了。

对面走来的三个人,其中一个将自己裹在深黑的布袍中,甚至完全不露出面目,如果不是那不祥的气息,看起来倒像一个苦行的修士。还有一人身穿着薄而简洁的武士装,从外表看他也许比巴塞尔和兰斯罗特小几岁,但他双眼紧闭,闭得仿佛有些凹进眼眶,似乎执意不让人看到他的神情,他身背了一把长剑,右手还握着另一副剑鞘,暗红色的。还有一位黑头发的年轻人,他的脸是红扑扑的,相当的俊俏,只是身着的绿色布衣好像对他那并不强壮的身躯而言过于宽大了一些,风撩起衣领,刮在他的耳鬓旁,眼光深邃而明亮,手中一柄细长的刺剑闪着月的颜色。

“兰斯罗特•塔尔塔罗斯……”那年轻人这么说。

兰斯罗特冷冷的看着对方,他走过巴塞尔,用手随便的一抹,将大把的头发和血块从脸上抓了下来,好像一点都没有受伤一样。

“……是你……天地辽阔,你怎么找到我的?”

“呵呵,兰斯罗特先生,是我告诉他们两位的,”黑袍人突然微笑着回答,“希望您还记得我的声音……”

“哼,我当然记得。塞伯拉斯,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来反对我,既然当年你已经给予了我帮助?”兰斯罗特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其他表情。

“兰斯罗特先生,您应该记得当年我就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引导者……”他似乎是耸了耸肩,要不就是他孱弱的身躯禁不起风吹而有所颤抖。

“……我用我的知识来指引那些我认为值得帮助的勇士。呵呵,兰斯罗特先生,您是我所敬佩的强者,所以我愿意帮您,不过迪尼姆先生也是,所以当他向要我要求帮助的时候,我也不会拒绝……”

“哼哼哈哈哈……”

兰斯罗特仰头大笑起来,笑声一直冲上星宿下的云空。

“不错!你当时就告诉过我,我的所作所为必定会遭遇艰难险阻,只是我想不到要来阻止我的人会是迪尼姆,在你的帮助下!”

“还有你,迪尼姆……十年了……你一直在追寻我吗?为你的父亲复仇吗,还是为了兰斯罗特•汉密尔顿?或者为了瓦雷里亚的仇恨?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甘愿为了这样的事而抛弃瓦雷里亚岛,舍弃那里的一切,离开卡乔娅并将一切都交给了她。”

兰斯罗特转过头来说。

“塔尔塔罗斯,虽然你是毒害我父亲和兰斯罗特先生凶手,也是所有瓦雷里亚人的敌人,但我当年离开瓦雷里亚岛根本不是为了你,我不是那种为仇恨而生活的人。”

“我本来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离开罗迪斯教国。只能说这是神的旨意……当年你袭击法拉利斯神庙,我和哈波林正好在附近的塞维里亚城里,虽然没有见到你们两人,却猜得到是你……我们两人都很吃惊,你竟然会在塞诺比亚王国。”

迎着吹来的海风,年轻人微微的昂起了头,他的眼神似乎像天星石一样的晶莹剔透,那神色竟然有一种怜悯的悲哀。

“于是,我和哈波林立即去了罗迪斯,得知你和巴塞尔偷盗罗迪斯的圣枪后叛逃出国,我们就相信你所图谋的必定不简单……当然,后来在得到塞伯拉斯先生的帮助后,才大致了解你的目的……”

“呵呵,希望兰斯罗特先生不要认定被我出卖才好,当年我也没有向您承诺什么……”旁边那几乎蒙面的人接了一句。

“巴塞尔,你为什么要跟随兰斯罗特去做这种愚蠢的事?”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剑士突然说话。

“难道还是为了教皇陛下吗?圣者罗迪斯教诲过要我们人类不能超越自己的身份,你难道忘了?在瓦雷里亚背叛了你们的马尔迪斯和巴尔巴斯也因为受到那力量的诱惑让自己葬身在卡欧斯的门前,你们难道还要步他们的后尘?”

“……和我一起回去吧……哥哥。”他这么说,风开始呼啸起来,仿佛在他的眼眉上都吹起了涟漪,“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父母亲过世以后……我们拉姆斯家早已经支离破碎,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没有什么欲望和仇恨值得留恋,天下无处不能容身,难道你就不想好好的生活吗?”

“……谢谢你,哈波林。”巴塞尔酱色的方脸让他看起来不知是苍老还是憔悴,眼圈的纹路仿佛经年的海风,这可以掩饰眼光的神色,但无论如何,他的语气确是坚定的。

“我从不期望你原谅我,你的哥哥早就死了,如今这个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巴塞尔。哈波林,你应该恨我,如果你不能够那么做就忘记我吧。”

“兰斯罗特•塔尔塔罗斯!欲海难填亡肉躯,古往今来多少霸王终死沙场。力量是什么?如何才算强大,你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年轻人似乎是在呵斥对方,他粉红的面颊看起来细致而柔软,这样一副娃娃脸是不够威严,即使严肃起来也不过像个娇叱的少女。

“霸王?哈哈哈!那些人算什么?”兰斯罗特轻蔑的表情却像是愤怒,也许是因为那些披散飞扬的灰发,那全部都在颤抖。

“迪尼姆,你对我了解太少!你对这个世界又知道什么?”

“这罗迪斯的圣枪,”他甚至卤莽的一把将枪从巴塞尔手里抓过来,高举在面前,“是当年我从天使手里夺过来的!还有我手中的这把剑!……哼哼,你曾经和神魔战斗过吗?你知道神和魔鬼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他们怎么看待我们人类的吗?”

淡淡的云滚动得很快,像天上被狂奔的飞马四向拉着撕开一般,不一会儿,空中就干净得只剩下放光的星和月。不过那些明亮的光,仿佛都在风声中被扭曲。

“霸王?像多尔多加王那样的人吗?哈哈哈哈,不过是牢笼里的老鼠,丧失了自信的心志,在卡欧斯之路上就沦为孤魂野鬼。迪尼姆,你以为我到瓦雷利亚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教皇吗?”

“迪尼姆,多尔多加的墓穴里的封印之门是恶魔战争中神使下界的通道,那是天空之路,用被诅咒了的王家之血是可能打开它的!原本我们可以解放自己的,可是因为你的愚蠢,却毁坏了它!”

“解放自己?你怎么知道不是像多尔多加那样毁灭自己?

“不错,兰斯罗特先生,为什么您如此相信自己的选择呢?”覆面的塞伯拉斯轻轻的问,用着他破碎嘶哑的低调。

“圈养的生灵永远看不到山外。有一天偶然看到了,大部分的凡物不过是退缩于野外的凶险,留在熟悉的地域里想象外面的世界,毫无知觉的等待有一天不可避免的被屠宰,如此而已。但我却要为尊严的生存战斗。”

“可是你关心其他的鹿吗……要知道,如果猎人发现了的话,可能会殃及鹿群。”

“其他?其他愚昧的人的自生自灭与我无关,他们不值得我去拯救……让他们继续向偶像祈祷得救吧。”

“我没有向你们传道,我只做自己相信的事。”兰斯罗特瞄了一眼站在哈波林身旁的低矮的塞伯拉斯,对方灰白的眼光闪了一下。

“兰斯罗特先生……您确实如我想象的那样……”塞伯拉斯走向前来,他说话时哈波林的脸抽动了一下。

“您所寻求的所罗门之剑确实不在这神庙里,它现在就在迪尼姆先生手里,是我给他的。”

“哦,原来如此!”兰斯罗特摸了摸自己左脸上新鲜的伤口,那里已经凝结。

“您手里的安比西恩之剑,是当年大天使米蒂尔赐下的神物,是为‘愿望’之意。您所消灭的堕落天使当初就希望凭借它打开您所说的牢笼,因此您只需解开它威力即可,不必寻求其他的力量。”

“兰斯罗特先生,今后您应该更小心一些,天上的神地下的恶魔都在观察着这个世界,不要让他们发现您,要让自己变得更渺小。”

“塞伯拉斯先生!!”

年轻人大喝一声,那声音夹杂着吃惊与气忿。

“您到西加里西亚去吧,在拉德尼亚和贝鲁尼亚有您想要的东西!”

哈波林一步上前去,他似乎想要去抓住塞伯拉斯的衣袖,但那宽大的袍子却一下子像丝线一样的散去,塞伯拉斯的身躯化作一卷阴影交织的风,流转而去。

“兰斯罗特先生!这个世界比人们所想象的广阔许多,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不要让自己毁灭在深渊里,今后想必不会再见面,塞伯拉斯也不会给予您更多的帮助了,请记得我这最后的劝告。迪尼姆先生,哈波林先生,对你们也一样,你们都是有信仰有力量的强者,这个世界需要强者来维持平衡。不过天地无情,役万物为奴,请不要忘记自己流血努力为了什么!”

高高白石梯上那尖顶的希斯林纳达神殿,被朦胧的星月描画得神秘肃穆。塞伯拉斯站在耸立的顶尖,海风袭开了他的衣袍,他修长的眼睛炯炯发亮,声音洪亮而沉重,一点不似先前。

“塞伯拉斯……”迪尼姆转身望着他,自己却轻轻的叹息。


塞伯拉斯仰面对月,却闭上了眼睛,好像此时此刻孤寂一人,长长的眉须随波浮动,撩动起眼角唇边的不意察觉的表情,那是默默的:

“罗丝安吉莉……你说过,下界若不能自由,这个世界将是永远不公正,你说这是米蒂尔的意志,是她断绝天门的初衷。四千年过后,人类终于成长到今天……如你所愿的,我为心志坚强的信者开启这条道路。后果如何,我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见证这一切的复兴或毁灭……”

“迪尼姆!”他睁开眼睛,他的话语一层一层的传来,也许是因为风。

“你的信仰是灰衣贤者的志愿,因此我将所罗门之剑赠你!”

“而你兰斯罗特!你将要去履行的是风之贤者的理想,因此,让我用她的魔法送你们一程吧!”

“大空舞动的埃尘,飞翔天地的精灵!挥起自由的力量吧,打破古老的禁忌,让拘束万物的沉重消失,用风之精神带离此地,送到我所见的远方!”




“塞伯拉斯……”

火炉里劈啪作响的柴火压过了凡尔赛轻声的低吟。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塞伯拉斯的话,我和迪尼姆来到了西大陆。我们在贝鲁尼亚和拉德尼亚四处寻找塞伯拉斯所说的‘东西’,还有兰斯罗特和巴塞尔的踪迹,他们变得很小心,我们一直也没有发现什么。”

“大概过了几年吧,那是不是三十五年前?”老人说话的声音渐渐有些低哑。

“三十五年?罗迪斯教国入侵我拉德尼亚……”

“哦,对了。就是那个时候,我和迪尼姆发现兰斯罗特用血光铸造邪剑的图谋,他加入了罗迪斯的雇佣军队,在战场杀人,用凶邪的杀气引发安杰比特的力量……因此我们也来到战场的前线……”

“……这其实就是我加入战争的原因……”

“三英雄……那么那位无名的勇士就是迪尼姆亲王了?”

哈波林默然的点了点头。

“罗德里格斯王子是我们在战争中认识的朋友。因为塞伯拉斯的劝告,迪尼姆知道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把我们来到西大陆的原因告诉他,其实他是相信他的,因此才在离开的时候将自己家传的圣物青光的首饰留下给他。……哎,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终于没有能够阻止兰斯罗特和巴塞尔,他们不仅复苏了安杰比特和圣枪,还得到了关于玛雅传说的密卷。”

“玛雅的传说千奇百怪,而且去玛雅山的道路艰难异常……这……”

“这些都是阻挡了不了兰斯罗特的,他真的去了。也是因为这样,迪尼姆坚决让我留在拉德尼亚军营里,他坚持自己独自去玛雅半岛,因为我们守护着这些封印神器,一定不能随便牺牲。他就这么走了,我带着所罗门之剑留在拉德尼亚,而青光的首饰给了罗德里格斯王子。”

“罗德里格斯什么都没有问就收下了,他肯定猜到了几分,但是也许是把这当作迪尼姆的友谊吧。本来战后几次相会,我都在想是不是将这一切托盘而出,但始终还是在犹豫。结果不久,罗德里格斯就在贝鲁尼亚的宫廷事件中失踪了……无法借助拉德尼亚的能力,后来我一直暗中寻找他,我也很希望他来找我……可罗德里格斯始终没有这么做,也许他也是想到两国关系吧,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们所负担的责任要比这重要得多……”

凡尔赛这是觉得哈波林说话有些无伦次,虽然他听得很明白,老人的智力和体力一样正在迅速的消退。凡尔赛不禁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后来罗德里格斯之子莱恩王……咳咳……”

哈波林说话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有些类似强风从墙壁间的细缝钻出来,这让他自己和听者都觉得不好受。凡尔赛连忙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摩挲平缓他起伏的胸膛。

“……啊……我没事……凡尔赛,让我继续说下去……”

“……莱恩王曾经向我求教关于他父亲以及青光的首饰的故事,就是在我们上次从索德河原撤军的时候……虽然对于罗德里格斯的事我很后悔,但我还是没有告诉他的儿子,因为我不了解莱恩王,作为一国之君,我也很难把握他是否愿意了解这件事的意义……

“青光的首饰是什么样子的啊?”凡尔赛问了一句。

“是蓝色的青光神石镶嵌在纯银项链中的首饰,相当华美吧。即便是像我这样只懂得皮毛魔术的人也能够感觉得到它蕴涵的魔力,那首饰的力量可以让佩带者抵御魔法,免受一切的诅咒,最重要的是它可以结集和打开所有的封印……”

“莱恩的青光的首饰……”凡尔赛慢慢的说,作为对于哈波林的回应,也是自己在回忆,“相比是不同一般的物件了……青光的首饰……我不记得见到过那种东西……当时在歌鲁波草原上遇到他的时候,我记得他佩带的是一件普通的翠绿宝石的项链……”

“……青光的首饰……”他眉头紧锁,“……不过,那种东西?……似乎确实是见到过……”

“莱恩王后来失踪了,我很害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不管怎么样,希望青光的首饰能够保佑他,我本应该做一些保护他的事,即便是为了罗德里格斯……”

老人又开始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很凶,而且完全上气不接下气的时断时续,凡尔赛站了起来,他想赶快去找医生,却被老人制止了。声音不响,但外面的使女已经听到了,她从门中探进头来。哈波林很不耐烦的让她离开,一边咳嗽一边撑起身子作出看起来有点愤怒的手势,凡尔赛赶紧去扶住他。

“啊……好多了,谢谢你,凡尔赛……”他回过了神来,“恩,也许我的时间还没有那么快……说不定还能撑个一两天呢……不过,只要能对你把话说完就足够了……”

他又躺了下去,薄布袍从胸口那里有些徜开了,凡尔赛轻轻的用毛毯覆上。

“……三十几年了,迪尼姆一去不复返,我不知道他和兰斯罗特后来有没有在相遇,或者他们各自发生了什么……我经常祈祷迪尼姆还活在人间……或者活在我所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我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唯一安心的是,我没有感到封印有什么变化……希望所罗门神赐予了足够的察觉力,让我没有失职……”

“凡尔赛…”哈波林侧过脸来,他睁开了“眼”,凡尔赛看到了他灰白发黑的眼珠,这并不让人觉得可怖,但他心里还是颤抖一下。

“……但近些年开始,我却有了不好的感觉,不知道那是什么,两年前贝鲁尼亚内战的时候我曾经秘密的前往那里……贝鲁尼亚魔导学院发生了变故,可惜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凡尔赛,你明白,我希望今后将这一切责任都交给你!……我托人传书到加源,让自己一定撑到见你……咳咳……就是为了这个……”

“哈波林先生……您知道我是不可能拒绝您的要求……哪怕……哪怕您不是现在……”凡尔赛缓慢的深深的呼吸着。

“……呵呵……”他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你,也许我是自私的……凡尔赛,今后你就是灰衣贤者的使者,肩负着贤者遗留的理想。在艰难和危险发生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以你的智慧和力量领导人们维护这片天地的平衡,不能让世界遭到破坏啊!”

“……凡尔赛啊,记得智慧之神所罗门在天上守护着你!也许是神的贤者早就指引我发现了你,凡尔赛,拔出你的佩剑,好好的看看它!在你十六岁成人礼时送给了你,很高兴我死的时候你能带着它来见我……”

“这剑!”

凡尔赛心里一惊,噌的一声他抓起架上这柄细长的刺剑,拔了出来。尖锐的薄刃和白银的细纹被红的火苗映成交织的橙和黄的影,淡漠的丢到凡尔赛脸庞上。他再一次的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兵器,眼睛里充满不一样的专注审视。他用手指摸了摸剑刃。

“……这所罗门之剑是灰衣贤者的表征,神圣的精神所在!凡尔赛,你已经带着它上过战场,我已经知道你得到了它的认可。你今后要好好的使用它,愿这圣剑继续保佑你,在必要的时候指导你!”

“我不会辜负您的,先生!”凡尔赛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剑,他握得相当的紧,仿佛连一丝温暖的汗珠都不能从掌中滑落下来。

“凡尔赛,我相信你有这样的意志已经能力……我特别欣赏你的这一点……可是……”老人瘦削的脸颊上露出哀愁的神态,“……其实我并不十分担心兰斯罗特那件事……毕竟几十年已经过去,而且七千多年前的恶魔战争以来,人间和魔界一直相安无事,当年贤者们代表神所结下的封印的力量是巨大的……”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你本人啊,还有这个国家拉德尼亚……陛下现在也病重常常不能理事……凡尔赛啊,你要小心,我虽然说不出什么,但已经感到了很多不利于你的气氛……我的感觉决不会是幻感……你要留意你自己,你的安全……包括你的兄弟们……”

“哈波林先生!我以手中神圣的所罗门之剑起誓,在您意愿的责任之下,我也一定会保护好我自己,保护好这个国家!我不会退让,从此我会奋起斗争!”

“凡尔赛,你要记住……有所可得有所可失,有时候繁华的浮云往往过眼既失,而人们为了追逐她经常付出太多……你要坚定信念,但切不可太执着了。人务必需要首先拯救自己!”

“……若有什么不测,你要记得向莱恩王求助!……啊……他不在了……凡尔赛,若是那样,你可以去瓦雷利亚,如果贝尔莎莉娅女王依然还在,将我的故事告诉她,她一定会相信的!女王拥有的红光的首饰和她的国力可以帮助你……记得如果世界真的发生了混乱,要去寻找其他贤者的使者……”

“一定!哈波林先生,一定!”

凡尔赛紧紧握住老人被单下的手掌。他跪在那里,此时背后那火光半明半暗的映出奇怪的幻像,仿佛只有屋里只有病榻上一个仰卧的人影。

“先生,您一定要保佑我!一定!”他看着哈波林的眼睛。



夹杂在厚厚的乌云之间的缝隙里,明月正好完整的当空垂照。

凡尔赛下了马车,他望了望仿佛正西流而去的月光。他觉得自己没有哭泣,但是一缕夜风飘过,那一丝细细的湿润却不怎么相信自己。凡尔赛很想留在哈波林的身旁,但老人却坚持自己一个人安静的享受最后的时间。

一想到刚才剑圣哈波林对自己的嘱托,凡尔赛感到一阵阵的莫名的激奋,但是那种感觉无法长久,很快就被沉重的沮丧所打垮。

现在,凡尔赛不愿意让自己在去思考什么。他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一个人从自家门口走出来迎接自己,这个人是自己的弟弟波尔。

“波尔?你怎么也回来了?”波尔走下台阶的时候,凡尔赛正侧过头去理理自己的长头发。

“你刚一走,就发生了一件事儿。亚历山大正在加源紧急的想办法,他让我赶紧回来。信官已经连夜去皇宫里禀报父皇了。我就来找你,谁知你又不在,我正着急呢!”

“什么事情这么紧张?又是罗普特和加源的的事吗?你还带着伤呢,怎么能这么急急忙忙的赶路。”

凡尔赛看出波尔那少年人的脸上那种因紧张的刺激而甚至有些兴奋的表情决不是造作的,不等他走到身边就赶忙问。

“是西斯力亚的菲欧娜公主失踪了!我们去西斯力亚的礼官回来说的,他走到科斯里城的时候听说亚历山大皇子在那里就赶紧向他报告了。公主被匪人劫持了!好像是一个月前在罗普特和西斯力亚交界的山区那边,详细情况那人没有说清楚,只说是护卫公主的士兵都被杀了,只留下了护卫长一个人负伤活着回到西斯力亚报信!”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波尔觉得凡尔赛的反应才是比较奇怪,他看起来好像疲倦而有点不耐烦一样,并不是十分吃讶的样子。

“亚历山大怎么说?”

“我们也是才知道这消息的,他能怎么说?”波尔走到他身旁一把握住他。

“罗普特的马特莱王急书致亚历山大说他已经派遣军队前往南部山区,但是现在那里山林大火蔓延,人马都无法上山……情况不好啊……”

“现在真是乱作一团,对吧?真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我们先去见父皇吧!”

“恩……”

波尔把马车招呼过来,送着凡尔赛上车。他一边想着凡尔赛这种麻木被动的表现应该是惊讶过度。




太阳西去东来,日复一日。在这浩瀚淼茫的宇宙间,大地上的年月往往是短暂而难于记忆的,也许在神祗那里,时光是可以倒流的,而且一个月的光阴也不过是雾中灯火的一闪。

黄昏中,高坡上的密林将自己的投影倒下山脚,浓浓的遮蔽了一大扇,让那里的人家提前进入天黑。燕雀晚啼,清幽幽的响两声,好像就此为一日的作别,淡色的云霞浮了过来,山里的光景被黯淡青灰所完全笼罩,一切都静悄悄的了,连片片叶落都会发出声音。

林子里更是早就漆黑一片,虽然还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确实是一个阴影的世界,连灌木的枝桠都看得朦胧。

雷顿和菲欧娜两个人躲在树林中一棵矮木下面,那树木的针叶刚好能从上面把人的身体完全覆盖,至少从上面看起来是什么都发现不到的。

“索林……索林怎么样了?”

菲欧娜慌慌张张的问,虽然她还是试图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阴影中,她看起来应该是满脸潮红,半惊半恐的神色,而汗滴湿透了胸膛,秀发也因为刚才被雷顿抱在怀里飞行的缘故散漫开来,这一切混合着那种雅致香水的味道从纯粹欲望的角度来是,在夜黑下去之前最后这看得清楚的菲欧娜其实是相当诱人的。

“他大概也完了吧,我看见他挨了一刀倒下了。那家伙……太厉害了!那么准的刀,那么厉害的魔法!几十个人啊,举手投足间就给收拾了,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在战场上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战士,若不是偷袭,我也没有办法伤得了他。能逃出来已经很幸运了……”

“还有他说的龙枪兰古利萨……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自己这柄枪,迟疑的,手里黄铜一样的长枪在树枝里看起来是玄黑的,上面斑斑的锈痕依然清晰。他用力的握了握。

雷顿和菲欧娜几乎是背靠背的藏在一起,他将自己的双翼完全的夹了起来。他很低沉的回答菲欧娜,一面警惕的望着正在变黑的天空。

“虽然不知道他刚才伤得怎么样……不过我想我们至少甩掉他了……”他望着天这么说。

“……你不属于这个污秽的人间……那是意思啊?”他转过头来问菲欧娜,正好看到菲欧娜的眼睛,她低下头去。

“我也不知道……那个怪人要我跟他走,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肯定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雷顿轻轻的点头。

“……雷顿……”菲欧娜突然像是鼓足勇气一样,她抬起头来,“为什么你会暗地里跟着我们来到这里?我们不是在加源分别了吗,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那里指挥你的部队和罗普特人作战吗?”

“……因为……因为我放心不下,”雷顿停顿了一下,菲欧娜从他的侧后面看到他亮晶晶的黑眼睛。

“菲欧娜……我放心不下你……自从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可笑,我也没有听说过我们翼人会对人类这样……后来,你们到了威马安德普以后,我就一直注意你们的行动……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感到有不祥会发生在你的身上,所以更是无法从心里丢开……”

“于是当你们离开加源的时候我将部队交给哈德他们,偷偷的跟在后面……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们平安到达西斯力亚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想不不到真的出事了。……不过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强盗,他一人单枪匹马,那样的魔术士……”雷顿说话大声了一些,不过转变得那么直接,仿佛刚才谈的也是连贯的意思。

“哎,别说那些了……”

雷顿突然发现菲欧娜从身后将自己环腰抱住了,他非常非常的惊讶,这一定是出乎意料的。那一双细致白皙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胸腹上,特别的温暖,她的胸部贴在羽翼上,觉得是比羽毛更加柔软的。

他一时无法说话。

“我真想不到还能见到你……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从来没有想到你为我所做的那么事……”菲欧娜的指关节给雷顿的感觉是凉的,他想握在手中,但却没有那么做。

“请原谅我……在我的一生中,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人。可是……”菲欧娜似乎是在笑,“即使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因为我并没有任何选择……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


[28 楼] | Posted:2004-05-23 01:08| 顶端
mickey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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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三节 (续)

“哎,别说那些了……”

雷顿突然发现菲欧娜从身后将自己环腰抱住了,他非常非常的惊讶,这一定是出乎意料的。那一双细致白皙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胸腹上,特别的温暖,她的胸部贴在羽翼上,觉得是比羽毛更加柔软的。

他一时无法说话。

“我真想不到还能见到你……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从来没有想到你为我所做的那么事……”菲欧娜的指关节给雷顿的感觉是凉的,他想握在手中,但却没有那么做。

“请原谅我……在我的一生中,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的人。可是……”菲欧娜似乎是在笑,“即使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因为我并没有任何选择……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

黑暗中,一个柔软的接触在他脸的后侧。雷顿没有扭过头来,但那种鲜花和小鸟的感觉却让他一下子僵硬而不知所措,因为那是菲欧娜的嘴唇。

“……谢谢你,雷顿。感谢你的一切……你像一阵风来到我的身边,我却无法留住什么……我一切所能做的只能是给你这样一个吻……如果它能打消这一切,愿你能忘记我……”

菲欧娜哽咽了,她的脸埋在雷顿的后背里,环抱着雷顿的手都在抖动,好像是害怕一般。

仿佛是叹息,雷顿转身单臂拥着他的腰身,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什么更亲昵的举动。

这是一个结实的,可以说有一点丰满的姑娘,身体匀称,气息健康。在雷顿的眼睛里,现在的菲欧娜和书画里的贵妇小姐可以说是完全不沾边,她就像一个平凡的女子,也许是一个医师或者教甫的女儿,在青草遍布的城郊乡镇里长大,小时候和兄弟姐妹一起在父亲的书桌下嬉戏,后来和其他的姑娘或者小伙子一样,曾经也喜欢在那条悠蓝的小河旁玩耍。连她的那种悲哀都让雷顿觉得平平常常。

一道尖利长啸从空中传来,划破了雷顿的思索。

“黑翼的余孽!你以为躲在山林中我就找不到你吗?”

这声音从上方传来,如雷鸣一般巨响,像传说中天庭中降下的神喻。

“他在天上!”雷顿轻轻的说,很快。菲欧娜觉得她下意识的将他抱得更紧。

“怎么会……难道他也会飞?”她这么说。

“你还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菲欧娜觉得自己并不十分害怕,虽然她听到了巨大的闪电的轰鸣,无数的雷电在飞舞。这些光炸破了这沉寂入夜的傍晚。这时,她又一次的看清楚了雷顿,他的脸被电光闪耀得亮白,影子仿佛都堆到了他的下巴上,棱阔分明;他的黑眉毛发灰,和他竖立的短发一样,像是下决心时一般的挑了起来,那双眼睛是异常明亮的,他也正注视着自己。

天青色的衣袍被热的气流卷起来,一沸一扬的飘着,他的头巾外的黑发也被燎得纷纷腾腾,脚下,陡峭的山壁和坡谷已全是暗红。像波涛涌动一样,朱色的热火将周围山中的树木大片大片的吞噬,浓烈的烟尘一块一块的覆盖在上面,抹下肮脏的黑漆,只有那橙黄鲜亮的火舌能顶开它们,冒出舌头来,倾吐热浪。

他的脸被丝质的面巾覆盖,毫无表情。这蒙面人正站在半空中,他正俯视着眼下的一切,黑眼珠一动不动,他修长的身体并没有随风有丝毫的摆动,就这样任凭燃烧的热风吹拂着自己,仿佛没有任何不舒服。这是奇异的法术,让自己悬在空中,可现在他的神情更像是一尊穿着衣服的神像。

直到看到翼人从火烟中飞翔而起,他才抬起头来。


雷顿拼尽全力的展翅向前,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身后阴暗的气息越来越近了,也许是因为怀里还携带着一个人的重量让他过早的筋疲力尽。远处,天际线边已经看得到灰蒙蒙的颜色,雷顿分辨得出来,那是大海。

天空开始变淡了,海平面上的那些浅浅的白是绚烂晨曦的前使,丝丝的湛出光彩,准备迎接太阳女神依修塔尔的驾临,为人间大地带来新的一天。

翼人雷顿却希望太阳不要出来,因为那样更会耀得他眼花。因为连夜不停的挥赶翅膀,现在他似乎陷入力量衰竭的境地,现在全身上下都非常湿滑,觉得自己连手中的长枪都握不住了。他很像低下头看看菲欧娜怎么样了,但是又觉得不能这样浪费力气,至少他还感觉得到菲欧娜将自己抓得很稳牢,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托住。

那团紧追不舍的乌云赶得更近了,那是一簇诡异的云雾,虽说神明可以化身为世间万物,但至少瓦雷利亚岛或者加里西亚大陆上的魔术师们并没有听说过人类有一种魔法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发生这样的变化。也是因为此,在看到眼前这化身术的时候,雷顿和菲欧娜心里都暗暗的觉得这是注定无法逃脱的。

黑色的烟气一下子从身边窜出来,雷顿终于被迫停了下来。那烟气就在他面前旋转着,呼啸着凛冽的寒风,那绿色衣裳的梦面怪客从风中化出。

他站得笔直,盯着面前的两人。重重的,他呼吸了一声。

“……你确实拥有良好的体力,不愧是战神的后代……”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像是脚底悬崖下的寒冷海浪,一波一波的折叠着传来。

“战……战神……战神是什么人……你……你说这把枪是龙枪……什么是龙枪?……你认识这把枪?”雷顿无力的举了举手里的武器。

他冰一般的眼神转一下,像刀。似乎不准备回答。

“你……”雷顿咬着自己的牙齿,好让自己说话尽量平稳,“你叫沙菲尔吧……我还有事要问你……”

“不必要……”沙菲尔伸出自己的左手。

在沙菲尔的背后,日辉从海洋里升了起来,一瞬间大地山脉变成复苏的青灰色,天空和海水也亮出了一半鲜艳一半黯黑的朝颜。那海浪原来一直是澎湃的,现在正节律的吼出深沉的低音,仿若赞歌,在远处,海天之间挥发出不可目数的七彩光环,那些光环或大或小,耀眼夺目,像天使抛洒的花篮一般在半空间自然飞舞,时而交织在一起幻出火焰一般绚丽的光芒。一卷海气吹过,丝丝寒沁入骨,但奇怪的让人觉得冰爽舒适,雷顿突然感觉到,他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美丽的日出的。

“等一下!你不是要我吗?”菲欧娜突然大声说话,她的喊声简短而干涩。

“如果你现在攻击他,我也会摔死!”她用尽力气喊出超过海潮的哗啦响,她转会头来狠狠的看了雷顿一眼,雷顿也看了看她。

“您不用担心。”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是谁?我难道不是西斯力亚大公的女儿吗?”

“……”

沙菲尔手指上的首饰发出白色的亮光,在朝阳的映照下特别刺眼。

“上天的主神,慈爱的圣父!请保护我,你的信徒的灵魂和身体,不受邪恶之力的诱惑和破坏!”

菲欧娜感到头晕目眩,她已经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唱出这段咒语。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看得清楚,一道迅疾的闪光魔术已经刺透了她所结下的守护法环,从右上方穿了过去。

并没有感觉到有受伤的疼痛,但一下子,她感觉身体歪斜了,自己的头奇怪的倒向一侧,以至于她很用力的想去看看雷顿的脸却办不到。自己被抓得很紧,雷顿正在狠命捏着她,菲欧娜痛得想大声的呼喊,可是她现在正在空中不停翻腾,全身都在痉挛,根本喊不出来。而雷顿仿佛还正向她喊出什么来,但她也听不到,菲欧娜只是抓紧雷顿,尽可能的,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缠绕在一起,从空中坠落。这时高远的上天中正闪烁着点点的白光,那将是深秋的第一场雪。




绿柏色青灯,只有一盏。映出地面上古老的图腾若隐若现,那黑色石板仿佛漂浮起来。

八周都是幽暗,看不到尽头暗,只能让人感觉到完全是虚无。那一条窄窄的道路不知道从哪里来,道路两旁空洞的深渊下是什么地方,是地狱吗?

灯下坐着一个人。

长发遮蔽了眼目,阴凉的绿光让那脸显得皎白而发青,仿佛是一个女人的样子,她枯坐在那里似乎年深月久。像是人,不像尸体,但却又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活人。

她突然抬头,而白头发却像硬物一样几乎都没有动。因为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却有一个人从对面黑暗的石道上走了过来。

“守护卡迪依丝之魂的缪斯……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人全身灰色的布袍包裹着,包括脸面。

“……是你……”坐在灯下女人的开口,音调异常的恐怖,那是朽木撕裂时的惨叫。

“我以为我不会再到加里西亚来……”

那人望了望黑暗里无边无际的四周。

“你果然在西大陆……歌鲁迪亚城的墓地下暗道里布置的封印空间……将自己安置在盗贼的巢穴里……”

“……我生命的封印你是察觉不到的……”

“今日……何以能够找到我?”

“……”他看了女人一眼,“我得到了龙的帮助。”

“……原来如此……”

“缪斯,看来是你全部的精神都用来维持卡迪依丝之魂了吧……果然衰弱到这个地步了……”

“今天我就要破坏她。”

他全身上下涌起了薄雾般的波涛,波涛里翻腾出的好像扭曲的人脸。

“……魂……”

“这破魂术准备了一千年……这些千万灵魂就是为了现在……去吧!”

随着他手向前一扬,所有的雾都喷向了那绿色的灯盏。强劲的阴风呼喊起来,灯火慌乱的扭摆,仿佛想要避免覆灭的命运,所有的风吹过去就沉沦在黑色中,没有任何激荡的回味。

所有结束以后,那古墨色灯依然没有熄灭,纤细的火苗它摇动了一下,又静静的飘了回来,亭亭如少女。

灰衣人不由得睁大了眼。

“卡迪依丝之魂竟然已经不在了!”

“……你来晚了……”,女人那毛骨悚然的刺耳声音,“卡迪依丝的灵魂已经得到解放……”

“难道在魔界……路西法尔所掌管的卡迪依丝灵魂也……”

“……灵魂已经复合……她已经自由了……”

死寂,相对无言。

“我要走了……”

最后,灰衣人这么说,他转过身。

“我不会让拉乌斯的力量再次复活……”

“……七千年前错误已经得到补救,即使被污染的卡迪依丝再世重生,也不能唤醒拉乌斯……不灭不绝的缪斯啊,离开这个世界吧,它原本就不属于你和你的生命之主。除了卡迪依丝,你再也没有其他力量,而且我已经将破魔的剑术传授在这片大陆上,即使普通人类也能够将现在你虚弱的形体消灭。”

“……为什么你不带上你的守护器具呢……”

“……这里是我的世界……你也太自信了……”

灰衣人转过头来,他听到了剧烈的如同猛兽咆哮洪水奔腾的声音。

那被称为缪斯的女人像影子一样的裂开了。那影子被撕开,而且撕成碎片,中间涌出来的全是斑驳的鲜艳颜色。这些颜色没有形状,却如虎狼野兽一般从空中扑向灰衣服的人,红色的光很浓,像血盆大口。

灰衣人的布袍一挥,闪亮的光旋转起来将他包围起来,还有一些飞快的散射出去,冲向袭来的什物。那些光冲透了那些东西,打向黑暗的四周,像喷发的星宿奔向夜空。而那些碎片一般的光和影也消失在了旋转的光环里。

绿色的怪灯被打倒了,砰的一声坠落在石头上。灯火渐弱,缩成了灰色。

灰衣人站在那里。

“愚蠢的缪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就凭你也想占据我的身体吗?”

他在自言自语。

“灰衣的拉修迪哟,旧的世界必将慢慢毁灭,新的世界必将创生,就像六千三百万年前一样……那样的景象,可以被看做黄昏,也可以被看做黎明……伟大的拉乌斯必将再次苏醒……”

“承载拉乌斯碎片的卡迪依丝终于自由的轮回了,终有一天封闭的门会被打开……人间和魔界的人类是那么容易被驱使……他们会去完成那些自己不了解的事迹的……”

“无论这个世界的时间如何…………”

“不可能……为什么……”

“……你并不了解我们……命运的意志是无形的……我们不过是命运的实行者……”

轰隆作响,从所有的方向传来,崩溃的声音,这片石板地面开始摇晃起来。


“你可知是谁让缪斯觉醒的吗?不是卡迪依丝……是神圣的米蒂尔,你们的指导者,世界的救主……就是她……是那关闭了天空之门的米蒂尔……是她让神再也无法干扰在下界的拉乌斯……几千年来天上地下没有谁了解她的意志……”

“因为这个世界早已不是原来的世界,远在你所了解之前就不是……他是存在于拉乌斯的平衡中的……”

“不可能……不可能!……”

“……也许一切记忆都会消失……但如果你还能想起我……我叫做贝露……我是拉乌斯的法则在现在的守护者,贝露丹蒂•塞伯拉斯...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做塞伯拉斯…..”

“卡迪依丝留下了钥匙,米蒂尔开启了转轮……七千年的岁月过去了,现在,时钟终于运行起来……”

“……我占据不了你……愿你占有我,我将不再是我,你也不会再是你……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属于未来,而你可以看到未来……”

“不可能……不可能……”

“……睁大眼睛吧,你会看到很多你不曾了解的东西……总有一天……”

最后一丝光芒从倒塌的灯心里消失了,这个时候地面崩塌下去,不知道要沉到那里,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尽的混沌。



皇家骑士团

第二部及第三部 银色浪人和月光情人

上半部终


[ 此贴被mickeyzz在2006-10-06 01:41重新编辑 ]

[29 楼] | Posted:2004-05-23 01:22| 顶端
mickey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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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所有完成的章节.再后面的内容虽然有完整的构想,但还完全没有开始,而现在学业紧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所以恐怕万年不再继续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一开始本来只准备完成第一部内容的,所以大家看得出来第一部是基本独立的故事,后面一部有事后跟随的痕迹.

希望大家可以提出观点或看法,这样也许可以刺激我的创作欲啊!

另外,这篇小说已经由我一个同学在其他玄幻小说网络上发表过.因此本文不希望被转载出此论坛.

[30 楼] | Posted:2004-05-23 01:27| 顶端
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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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厉害了~~

[31 楼] | Posted:2005-05-09 21:30| 顶端
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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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回去当小说看可以不?…………

[32 楼] | Posted:2005-05-09 21:31| 顶端
dingti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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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有没有续集啊?
[33 楼] | Posted:2005-05-20 18:09|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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