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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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纯情系列第一集——《澜沧崖》(神杀白狼CP)
莎莎=神杀 小狼崽=白狼 英嫂=茵塔希缇 阿桂=桂木(挂名出演) 九姑=悠久 阿梦=恶梦 明姐夫=勇者明(挂名出演) 老浪=浪人(挂名出演) 老浪他媳妇=你们觉得是谁就是谁吧
澜沧崖
清末,云南,澜沧江边,山崖上的小村。
又是一天的农活结束了,莎莎收拾完了器具,赶着牛踏上回家的路。莎莎每次回家,都要经过村西的山角,过这段路也是她一天里唯一幸福的时光,因为每天这个时候,那里都会等着个十六七岁的棒小伙,和她一起走回家。
“小狼崽,这边这边!”和往常一样,莎莎朝着田那边的男孩子挥鞭致意,然后一个矫捷的身影欢笑着奔了过来,边跑边叫道:“莎莎姐,我娘今天给我买糖吃了!我给你留了一颗”。
眼看这被唤作小狼崽的男孩要跑到跟前了,没留意脚下一个沟,扑通摔了个狗啃泥。莎莎唯有暗叹一口气,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姐,我没事的。”小狼虽然满身湿漉漉的黄泥,笑呵呵的神情一直没变。
“瞧你右手背上,都见红了,还说没事,你的身子跟别人不一样,血一流就停不住,跟你说了多少次都不当心。”莎莎说完,二话不说把小狼崽摁倒在地,娴熟地从腰间撕下一块布包扎了起来,几下就把手背捆了个严严实实。小狼崽拦不住,只好别扭地咧了咧嘴,待稍喘口气,便左手递到莎莎跟前,憨厚地笑道:“姐,说好的,这个给你。”手张开时,一颗完好无损的红色糖丸正在其中。莎莎虽然活粗,脑子可不傻,仔细瞪了小伙子一眼就知道来由了,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就为了这东西连自己都不在乎,当心迟早惹出大祸。这样没轻没重的,以后哪个姑娘倒霉嫁你那是祖上不积德呃……”
西天的晚霞将田路染成金红,两人这次的归途却显得有些寡言,已经看到莎莎的家门了。小狼崽突然转头,猛地问出一句:“莎莎姐,以后我想娶你行不行?”
莎莎正嚼着糖低头想事,听这一问差点没把喉咙噎着,本想把这没大没小的话一口顶回去。但扭头时,她正迎上的是被自己当成小孩的那个人,像男人一般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眼神。
无言的数秒过去,莎莎转回头来,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要胡说,不可能的。姐是啥情况你清楚,别说你娘,整个村子都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可我不管。姐这么好,不会害我的。况且我和姐处那么长时间了,不也没什么事嘛。”小狼没有退让。
“傻孩子,这不是姐说了算的……你快回家吧,这么晚了,你娘问起来省不得一番麻烦。”说罢,面色不佳的莎莎不再管小伙子,自顾自牵着牛走向后棚,没走两步突然又扭回来,换上一张灿烂的笑颜。“还有,今天的话你可不能对外人说,来,跟姐拉勾。”
……
夜幕降临,孤单的莎莎躺在黑漆漆的小屋内辗转难眠,想着傍晚的对话,实在不免感怀。“小狼崽也许是认真的”,她这么想着,但是小狼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村子里像个另类般独居。原来早在七年以前,初长成的莎莎就被从外面卖入村里一户条件相对较好的家作媳妇,然后不知是八字克婆家还是咋的,还没等莎莎为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她丈夫便染上了伤寒,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公公婆婆也没逃了,挨了传染,加上丧子心痛,很快也跟着下去团聚了。就这样,一年以内,莎莎就从年方亭亭的少女成了个人见人嫌的寡妇,不幸中的万幸,婆家找不到近亲来争遗产,远亲则谁都不愿来接纳这个晦气的媳妇,村里人同样不愿意,就任莎莎带着婆家留下的一间屋,几块田,扛起一个家,独自活了下来。虽说平常鸡犬相闻,面子上相安无事,但背后的指指点点,除了自己,谁又能道尽其中酸苦呢?
这小狼崽,原也不是村里人,两年前从外地和娘亲一起搬来,相依为命,据说她丈夫在外地谋生,几年才回来一次,他娘亲年纪和莎莎差不了两年,人家都叫她英嫂,在家摆起个小布坊,操持内外颇是麻利。小狼自己虽然年轻俊朗,但有个天生的毛病,就是血一出就流不停,虽然平时干起事来不比一般男人差到哪去,但终结是个患,所以平时活干的不多,认识了莎莎以后,两人一个寥落,一个有闲,自然就熟悉得很快,每当农收或农闲之时,便相互结伴度时,村里人觉得两人年龄差太大,又以姐弟互称,倒也无多干涉。顺带一提,虽然这村子地处偏僻,自给自足,收成不好便很难过,但也正因如此,朝廷天下的事也不怎么会波及到这,连那当朝禁制剃发令,这两年也没人认真履行了。
“就这样过一辈子”——莎莎原本也这样想过,但被自己视同弟弟的人那样问,这事怕是没那么轻易,莎莎想着,看来改日还是得找英嫂聊聊。
自那以后,莎莎和小狼崽还是照原来那样过,小狼崽没再提起那件事,还是经常乐呵呵地和莎莎一起走回家,但不再是每天都来了,莎莎心里猜到原因,只是不好多说。
话说当年老天争气,收成不错,莎莎忙着干活,也把找英嫂的事暂时放在脑后,直到新年前才有空去找英嫂。
那天莎莎打听到小狼崽不在家,便径直去敲响英嫂家的房门,英嫂见莎莎来敲门,脸色唰地就沉了下来,让进屋内把门一关,也没空寒暄,先开口问道:“为了那小崽子的事来找我?”莎莎点头低声到:“姐,这没人,咱就直说,你打进了这村,我暗地里没少受姐照顾,可这里缘由不便直接跟狼崽说,免得损了你娘儿两关系。所以来找姐商量,想法子让他断了我这念头。”
“还有脸说,还不是你自己命毒,克死了一家门,没人敢收,害我被老姐发配到这村来和你互相照应。可你倒好,反来勾引流着一家血的我儿子。这事要传出去,我还好,大不了回老家等你明姐夫回来,你可是泼出去的水,家里不会收你,你可死都没处去。”英嫂心里老大不爽。
“没事,姐,我想好了。听说外面世道不太平,打不准没两年就得大乱,打完仗肯定到处都要男人,狼崽不愁没婆家中意,到时你们就跟他上门,我自己能活好好的。”
“但愿如此吧,反正我最近也给那小讨债鬼多派些事干,让他少来找你。”正说到这,听见屋外一阵骚动,转眼间闯进来了个人,一看居然是村东老浪家的媳妇,满面惊慌地大呼小叫道:“嫂子不好啦,你家狼崽落江里了,水冲得急,没人敢下去,现正抱着块石头等人拉呢,快去看看吧!”得,这下两人都惊了,赶忙朝山下江边奔去,正见一群人围在江边指手划脚,见着英嫂和莎莎跑来,赶紧呼喝着让开条路,江对岸有块顽石,小狼崽正抱着那块石头,脸色刷白,眼皮紧闭,牙关上下打颤,怕是快撑不住了。
十万火急,听着边上人七嘴八舌就没人动手,英嫂急得火烧火燎,哭道:“大家行行好,我家就这一个独苗,要是没了咱可活不下去啊。”虽说村里人都明白这道理,但无亲无故的,谁也不肯冒这险,莎莎在江边上绕了一轮,见小狼崽的这副摇摇欲落的样,又想想自己平日的开心事,便横下一条心,边扯下自己衣服便朝岸边喊道:“咱把衣服拧成条捆成一根线,我绑腰上下去拉人,要快,否则来不及啦!”
有人自告奋勇当先,自然人人愿意搭把手,好在人多,没几分钟,一条近三丈长的粗麻花便已系莎莎腰上了,看好几人已经在后面紧紧拖着衣绳,英嫂站在最前面,莎莎便深呼一口气,踏入澜沧江的急流中。刚一站进水,便觉腰上一股扼力,勒得身子整个都憋得慌,亏得干活多练得身体力大,能将将撑着往前挪。那小狼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睁大双眼,嘴唇动了几下,还是不敢把说话的力泄出来,只得睁大双眼来表示求救。莎莎见离得差不多了,便把手伸过去,小狼崽也用尽力气伸出手来接,可偏偏往前就差了几寸够不到,腰上绷的绳子也到了极限。莎莎急得朝着石块大喊:“小狼崽,你听我数一二三,就朝这冲一下,别怕,我接着你。”
岸上的英嫂已是热锅上的蚂蚁,虽说放开石头冲一下有风险,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卷走,但呆在那僵持着更不是事。也跟着喊:“狼崽啊,听话,都到这时候了,想活下去就靠这一哆嗦啊。”小狼看也没别的法子,把心一横,两脚抵着石头使劲一蹬,双手同时一松,朝莎莎的位置紧拨过去,但也就几厘,力就到了头,正要没入奔腾的江流的霎那,莎莎那双强力的手掌已将他的手腕扣住,腰上全力一发,已将他整个揽入怀里,紧紧贴在身前的肉上,小狼一时只觉触到了女人的心头上,本能一阵眩晕,差点松开手。
人既得救,岸上喧腾大作,连忙起劲地把两人往回拉,谁知天有不测,张力本就到了极限的衣绳这时终于撂了担子,啪嚓一声断开了。莎莎顿觉身子突然没了依托,随后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大地倒了个个,呼地被江水朝下游携裹而去,岸边人的呼喊一忽儿便细得听不到了。在这时刻,莎莎还是紧搂着怀中的小狼不放,内心苦叹道:“就这样也好,就这样一直漂到阎王那去吧。”至于小狼崽呢,此时意识倒还清醒,奋头呼道:“姐,赶紧往右岸上靠!说不定过几里会有滩头可以上去啊。”莎莎听着还在理,回道:“狼崽抱着我,千万别松手!”,于是使出所有剩下的力气让自己一沉一浮,并慢慢往右岸游过去,虽说在急流下,人的划力微乎其微,但持久下去,多少还有些用处,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莎莎的意识终于渐渐消散了,记忆里最后看到的,是怀中的小伙子反过来拖着自己上岸的影像。
……
莎莎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已是黄日西下的光景,自己正躺在麻布上,布下是嶙峋的碎石,浑身涩得难受,最严重的是脚掌,似乎都没感觉了。身旁一个小伙子正蹲在大石边上埋头休息,不是小狼崽又是谁?
小狼崽迷糊间听到有人醒来的声音,抬头正见莎莎盯着自己,立时欢欣雀跃:“太好了,莎莎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刚才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我真怕就一直这样下去,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这次都……都是怪我,干什么不好偏要逞能下水,弄成这般状况,连累了莎莎姐。”说着说着居然由喜转悲,低眉啜泣了起来。莎莎筋疲力乏,看小狼崽这反应,更没精力发火,叹息道:“别提了,男娃子都这样。话说起来,小狼崽是你把我带上来的?”“嗯,幸好咱撞上了山侧上的小月牙,我看姐姐快不行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把姐姐一起拖上来了,姐姐现在感觉还好吧?”
莎莎动了动身子各处,虽然到处酸痛倒也问题不大,然而脚部却不争气地传来钻心的痛,一阵一阵,越来越痛,莎莎不由得眉头紧皱了起来。“脚上怕是有骨头断了,是撞了水里的东西了吧。”莎莎说道。“姐姐还能走路吗,我怕这地方不安全,不过姐姐放心,不管咋样有我在呢。”小狼又心焦了。
莎莎拍了拍小狼的肩,示意他冷静,然后自个儿手脚并用地在滩上爬了一圈,原来这地方只是山崖下崩塌的一角形成的小月牙滩,一侧是大江,三侧都是十几米高的峭壁,单凭人力基本上不去。于是道:“小狼崽别急,这地方单凭我们两个就算身体没事都上不去,但英嫂他们肯定会沿江找咱,我们在这呆了好几个时辰了,估计他们也离不远了。咱就在这等着,一定会没事的。”小狼回道:“可这一路说不准,要是娘亲找不到这咋办?”莎莎的眼神一暗道:“那……咱就没法子了,只能看命。不过啊,有姐姐在这,不会让小狼崽受委屈的。”小狼听了颇不满,拍胸道:“不成,我也算个男人,有事应该我护在莎莎姐前面。”莎莎闻之破颜一笑:“好了好了,有这份心姐就满足了,先坐下歇会……”
入夜了,江边越来越冷,小狼将外衣扯开,使两人能一起拥在布下依偎取暖。崖上始终没有传出人声,在黑色的天幕下,两人额抵额地蜷卧在石崖下,相对无言许久,最后莎莎先开口道:“小狼崽,如果……最多三天还是没有人来,你得答应姐姐,就算自己一个人,也得活下去,明白吗?”小狼闻言大惊:“姐你咋说这话,我不可能丢下姐姐不管的,况且这地方不是出不去的吗?”莎莎苦笑一声道:“好好听姐姐说,这地方啊,英嫂他们能经过最好,要是不然……就只能等这附近的村人为了……比如打猎啊,采药啊,偶然路过才可能发现咱们。要是这样……咱不能在之前饿死。所以小狼崽,要是接下来几天都没人,我们是没法继续撑下去的,我已经走不了了……所以到那时,你就把姐姐吃了,多撑一天是一天,你还年轻,又是家里独苗,如果老天爷非要选一个,应该是你活下去,明白?啊?”
小狼崽瞠目结舌地听着莎莎说完,他从来想象不到眼前的女人可以这样平静地说出如此恐怖的话,这超出了他的认识范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更紧地抱住莎莎,将头深深地埋在衣服下面。“姐……姐别再说了,我不懂这些道理,反正……死也不能让姐姐死在我前面。”莎莎无奈地笑了笑,摸着小狼的头道:“好,好,先不说了,今晚就这样睡吧。”
话虽这么说,莎莎知道谁也睡不着,只是就这样漫无声息地紧贴着,每次一动都是为了让彼此交缠得更紧,如同从母胎里诞生的一刻。莎莎看着星空,回顾自己的一生,从小出生在贫困的农家里,和性格各异的兄弟姐妹天天挤在一起生活,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十四岁刚从女孩转变为女人,还没有来得及接受转变,就被父母欢天喜地地嫁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和从来没认识过的男人成了夫妻,天天被指派着男人都不愿干的活,原想就这样认命,混一辈子,凑合凑合也就算了,谁知命里克夫,没几个月夫家三口先后病故,从此被村里人当扫把星一样避着,又和家乡失去了联系,只得自己一个人干一家的事,天天累死累活,一面小心翼翼应付抽租的抽税的,一面战战兢兢留出点疙瘩粮充饥,背负起没有希望的人生,直到在村子里孤单地慢慢老去,死去,也许本来就是命该如此的……莎莎曾经这样想过,但姐姐母子二人的突然到来却改变了一切,英嫂说是老家听说了自己的事,谁都不想揽回这累赘,倒是家里的大姐阿桂本就想着以后独霸一家,趁机向老爷子进了番话,把英嫂一家也送到村里,明里说是和莎莎相互照应,其实就是怕和自己争家产,为了这个,英嫂没少和自己不客气,偏偏英嫂的孩子小狼崽不知道个中缘由,和莎莎整天热乎在一起,把莎莎当成姐姐来憧憬,甚至还有进一步的想法。莎莎和英嫂都很担心,又怕把纸捅破,性格冲动的小狼崽会闹个天翻地覆,怨恨起自己的家来,好在小伙子也长大了,很快就可以送出去单飞了,然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让过去都化为梦的吧……莎莎本来这么计划的,但突然就出了这意外,所有的未来都要在这个山崖下慢慢死去,也许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命吧?自己本就该早死的,莎莎这样想着,那么最后为了想着自己的人死,终归是个不错的结果吧……只是,总觉得自己这辈子真不值啊,多少想弥补一点遗憾。
想至此,莎莎抬手拨拉了下怀中小狼崽的眼睛。“还没睡吧?”,莎莎的声音此时尤其的温柔。小狼崽眨巴着眼睛,回道:“睡不着,莎莎姐有什么事吗?”莎莎笑道:“小狼崽,你摸着姐姐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小狼崽不好意思地说:“挺糙,不过挺舒服的。”莎莎接道:“那么小狼崽,姐姐心里有个遗憾,就算为了姐姐,能委屈下你吗?”小狼一愣:“姐姐这是什么话,我肯定答应……”小狼的话到这就嘎然而止了,他感到莎莎的身体似乎在发生豹变,和刚才静静相依的人完全不一样,一股浓重的喘息正从莎莎口中吐出,从自己脖子向下四处流动,刺激得浑身都热了起来,而自己的内心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在撞击着自己的理智的大门,他甚至隐约预感到这东西最终会将自己烧成灰烬,如此不详,却完全没有意识去阻挡,就算一直沦落下去,都是心甘情愿……
正当事情将不可挽回的时候,从崖上传出了令人惊喜的呼喊:“小狼崽!莎莎!小狼崽!莎莎!”两人听到这个声音,万千的情欲也瞬间被求生的本能所覆盖,莎莎拼命摇着小狼的身子,兴奋地大喊着:“是英嫂的声音,听到了吗?是英嫂的声音!”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两人最终被山崖上放下的悬篮救起,莎莎的脚骨虽然断了,但对山里的郎中来说不是难事,没几个月就调理好大半。两人回村后,谁也没有再提起那晚上的异常事态。春节到了,老家来人说明姐夫今年也回了老家,英嫂急忙带着小狼崽暂时离开了村子。那个晚上的事从此就如同开场前就被扔在角落里的戏装,谁也不会再去关心了。
……
又过了一年,滇区大旱,赤地千里,村里有点钱的人早已跑了精光,剩下一干人,死得死,逃得逃,亏得莎莎和英嫂家里还有点存粮,又互相接济,勉勉强强挨了三个月,状况一点没好转。这天莎莎去找英嫂家商量对策,莎莎劝道:“英嫂你看这几个月下来,朝廷的赈灾粮怕是赶不上了,老家那也没了音信。跑吧,趁还有力气,赶紧跑,咱两捎上小狼崽,结伴往川区那去,兴许还有条活路。”英嫂摸着一旁瘦了半圈的小狼崽,忧心忡忡地回道:“我还好说,可小狼崽身体不好你知道的,这外面听说兵荒马乱的,出点事可咋办啊。”
“可咱不能坐着等死啊,老浪家媳妇多结实,我来路上看人家几天观音土下肚,正疼得满地打滚,眼看也活不成了。你不想眼睁睁看小狼崽成那模样吧?”莎莎有点急了。英嫂还在犹豫:“早上听从城里来的人说有队人马正打算往村里来,估摸着多半是来发救济粮的,再等两天吧,大不了,咱死一块儿。”说完小狼也接茬,对莎莎道:“莎莎姐,你有主意,我听你的,我绝不给你们添麻烦,有了事,我也会自己解决。”莎莎叹了口气,怜惜地说:“傻孩子别说傻话了,你没见过世面,能干什么?我就担心啊,再过两天咱就拖着一空肚子去阎王喽。”当下没谈出个结果。
又过了三日,村里依然如故,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横七竖八地卧在满地的干田上。莎莎再也忍不下去,撞进英嫂屋子里声泪俱下道:“再不走,全填野狗肚子了。”此时英嫂又饿又乏,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只能趴在铺上嘶哑着干嚎着:“我就在这等死了,你们跑吧,锅下面还有几根草带着走,天可怜见你们姐儿俩路上别喂了熊。”莎莎见英嫂满面浮肿,大骇道:“姐你别吓我,吃了土了?”又转顾四周,不见小狼崽:“狼崽呢?咋不见了?”英嫂摇摇头,将莎莎唤近身来,一字字嘱咐道:“莎莎,你也知道,小狼崽生性顽劣,我管不住,一大早不知跟谁出去了,我迷迷糊糊也听不清啥事。好在他唯独听你话,等他回来,啥也别告诉他,想办法支他一起走,甭带上我,我现在这身子啊,走了也是累赘。咱家能不能存下一条根,就系在你身上了。”莎莎连忙止住英嫂说下去,插道:“咱先不说这个,我一大早也听说村里来了拨人,虽然据说不是朝廷的人,但可能也有些别的打算,小狼崽说不定是往那去了,你先好好躺着,千万别再吃土了,等我把小狼崽找了回来,一块走,啊?”说罢安顿好英嫂,就往村东去了。
一直走到快村口,莎莎也没见着小狼,倒是看见几个没饿着的外人,围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一眼就觉得个个剽悍。旁边还有几个村里的熟人,嘴里居然啃着个黄面馒头,一看莎莎过来,都低下头去。
那少妇见来人还有点姿色,慢吞吞踱进几步先开口道:“这位大妹子,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这村里又没吃的,何不跟本姑姑一起干个营生,有得吃有得穿,干得好还能发达。”莎莎问道:“婶婶是干什么的?”少妇又上下打量了几眼,轻笑道:“叫我九姑就行了,咱就不拐弯抹角地说,我们是在北边城里干迎来送往的买卖的,附近有当兵的驻营,从来不愁主顾,可能辛苦是辛苦了点。不过这行当呀,不管啥年头都不愁没饭吃,大妹子考虑考虑?”莎莎当然明白个中意思,咬着牙想了半刻,心一横,道:“那成,不过咱家里还有亲戚,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我往家里一放就赶来。”话音刚落,九姑旁边的粗汉子便啐了一口,骂道:“臭娘们当咱九姑是傻呀,你拿了馒头不过来,咱不是白白当大善人了。”莎莎也不示弱,头一扬,反唇道:“要是不先给馒头,咱绝对不跟去,大不了饿死,你们啥也得不到。”九姑眉毛一拧,挥手大声道:“都他妈别吵。”随后靠近莎莎跟前,扳起下巴搓了几把,沉思片刻道:“妹子除了脸皮糙了点,大体还是上等货色,不干这行真是可惜了。也罢,反正你也知道,这村子背后就是江崖,前面的各个村口都有我们的人,你是走不掉的,两个馒头拿去,先按个手印,事办完就给我过来,过了中午咱就走。”
莎莎抓起两个馒头就往英嫂家赶,这东西村子里可几个月没见着了,撞进房门,刚要说几句开心话,忽见小狼崽已经回来了,正用力扶起英嫂,英嫂的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止不住的干咳,血都喷出来了,小狼见莎莎进门,无暇注意她手上的馒头,急喊道:“姐,娘亲情况不对,快弄点水来。”莎莎一跺脚,道:“不能给水啊,喝了就得涨死,赶紧给放下来。”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抢过手来把英嫂放下,小狼崽听说娘亲吃了土,吓得脸色一白,那时候穷人家谁不知道这观音土的厉害,吃了就等于半只脚踏上奈何桥,事到如今,还能说啥,小狼颓然跪倒在地,哀嚎道:“娘,孩儿给您把吃的带回来了,为啥就不多等一会儿呢?”英嫂无力地摇了摇手道:“别说了,这也不是今天的事了,我看呀……我是起不来了,你们过来,我有话要说。”
莎莎和小狼崽默默点了点头,靠近英嫂身边,英嫂无神地盯着屋棚,慢慢开口道:“做人是很难的,我自打到这村里来,一天没少操过心,邻里街坊的关系,上上下下的打点,以及家里的那点破事,哪件不是我一手操划的?尤其是小狼崽,我管不住,也真的没精力去管了,多亏了莎莎你多照应,否则我大概都活不到现在,说到底我的身子就是这样慢慢给累坏的。咳、咳……”英嫂见小狼崽忍着泪,又断断续续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要说的倒不是这个,我这把骨头是扔这了,说不想你们走,那是骗人的。但现在也留不住了,你们既然肯定要走,小狼崽你就得听你莎莎姐的话,别让她太操劳,你也够大了,可以独挡事情了。至于莎莎……”英嫂费力地咽下半句,然后继续说“我刚才能说的也都和你说了,这孩子将来要能带……你就带着,有什么可以支使的,千万别客气,要是实在带不了……爱他怎么的吧”,说到这英嫂伸出胳膊轻抚着莎莎的头发,继续道:“这么些年来,你的苦我知道,一个人背一生,是很难的,可我也是一个人,得背两个人的生活,也很难,是吧?所以啊,你就多担待点,小狼崽以后会懂的……”
猛然一阵咳嗽打断了英嫂的话,莎莎接口道:“英嫂,你……就放心吧,我们会想法子活下去的。”英嫂点点头,盯着两人的眼睛看了几秒,又道:“莎莎你先出去下,我还有话单独和儿子说。”莎莎没多问,知趣地退出门去,坐在干涸的水沟边上静候。很快,小狼崽阴沉着脸走了出来,坐在莎莎对面,双手抱头,一言不发。莎莎讶异地问道:“话那么快就交待完了?”小狼沙哑地答道:“我娘……刚说没几句,几口干咳后,气接不上来,就这样……没了。”莎莎听了后张大口,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悲伤、遗憾,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庆幸,但这个念头刚蹦出来就让硬塞了回去。于是道:“狼崽,正如你娘说的,我们……还得活下去,这里有两个馒头,咱先一人一个分了吧,待会的事待会再计议。”说罢从怀里掏出两个干瘪的面团递上来。
小狼看着那两个馒头,张大嘴呆了一下,对着莎莎疑问的目光,也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晃了晃,用尴尬的口气问道:“姐你的馒头……是从哪里来的?”莎莎没想说实话,打趣道:“村外来了几个善人,我抢了两块,趁还没干透,快吃了吧。”小狼摇头道:“莎莎姐你别骗我,早上村口有人招男孩子去当兵,我按了手印,才带回两个馒头,你的馒头肯定也是答应了人家什么事才得来的。”莎莎一听火了,按着狼崽的脖子道:“你去当兵,你这身子怎么打仗,不是去送死么?不能去!”小狼轻轻地推开莎莎,低头道:“我都知道,可这世道又能咋办?不过姐,外面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一天比一天乱,我要是出去,肯定有机会。倒是姐,你这……”说到这,小狼的头痛苦地别了过去:“我路上还碰到另一群人,专招女孩子,姐你这难道是……”莎莎还在强颜掩白:“是啊,那边找我们女人出去给富人家当佣人,我力气大,不是问题。”“别说了,莎莎姐,我不是傻子,那九姑是专找能陪男人睡觉的,我都打听清楚了,姐我不让你去。”狼崽打断道。
莎莎听到这也不装模作样了,怒道:“那还能咋样?你能去送死,我就不能去陪男人睡觉?你娘让我照料你,不这样我哪来吃的喝的。”小狼寸步不让道:“我已经是男人了,不用谁照顾,我只要出去能养活自己,但是姐你不能跟他们走,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跳火坑,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我不仅要照顾姐一辈子,还要把你娶进家门。”“别逞强了,真上了战场你一下子就死掉了,还不是让我跟着倒霉!”“反正我不让姐去那地方,你要真去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下辈子我还要来找你。”“少扯蛋,你还杀我?是我比你力气大你懂不懂?”“横竖是没活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话到这里小狼崽突然发狂,一把扑上来扼着莎莎的脖子就要掐下去,但这几天没吃饭的人哪可能下得去力?没几手就反让莎莎一脚蹬翻到地上。
莎莎怕动静太大把村口的外人引来,便爬上前整个身子压着狼崽的嘴巴,低声喝斥他畜生不如,以后你爱死哪死哪去,我再也不认你了。等小狼安静了下来,才慢慢松开手,这下莎莎也算是力竭了,瘫在地上一边撕咬着馒头,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一会儿,狼崽缓过气来,撑起身低头道:“莎莎姐,是我错了,我刚才真的不是人,可我真的是想让你好啊……”莎莎没多话,示意狼崽多少先吃点东西,于是一时风平浪静。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还是坐在田边无话,村里已是十室九空,游荡的乌鸦零散地啃食着饿殍,昏哑的嘶鸣时有耳闻。莎莎稍微整了整思绪,认真道:“小狼崽,要不咱一起逃出去?”小狼苦笑道:“往哪逃?村口都是他们的人,那两拨人一伙的。”莎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的波动,又道:“要不,跟姐一块去死吧?”小狼崽闻之一颤,缓缓地站起身来,咬牙道:“……好,要死,咱就去死”,小狼往前踏出一步,遥望后村的山崖,慢慢道:“跳江,咱跳澜沧江。反正我们这辈子什么盼头也没有,全舍掉也没什么可惜的。”“太好了……”莎莎跟着起身挽住狼崽的手臂道:“相信这样,一切都满足了,一切都解脱了……”
在往山崖的路上,他们短暂的一生中所有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一件件穿梭在脑海中,最后的路程,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从身到心,彻底的平静。现在,他们已经听到澜沧江的轰鸣了,在最高处,往下看,亘古不变的白色涛流正安详地盯着他们,等候着接纳这两个苦命人直到永远。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谁依靠着谁,而是手挽手并排地站在崖边上。莎莎望着那个男人决绝的表情,温和地说道:“小狼崽,还记得我在江上拉你那次么?我喊一二三,你就冲过来。”小狼崽道:“是呀,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呢。”莎莎双手爱抚着小狼崽的脸颊,道:“这一次,能不能满足我一个请求,我还是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跳下去?”
“好的,莎莎姐。”
“那么来吧,抱紧一点,听我的话……”
“一”
“二”
“三”
……
十八年后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来到了这个村子,物是人非,几乎一切都改变了。她好容易才找到当初英嫂去世的屋子,乱世里,无人安葬的尸首就这样慢慢风化,但她还是一板一眼地完成了祭奠。然后又走向后村的山崖,找到了那个最高的地方,取出一张纸缓缓读了起来:
莎莎姐,很抱歉我过了这么久才来陪你。当初我被藤蔓卷在山崖上,没有完成那个约定,后来还是被拉壮丁的那伙人发现,抓了回去,我一度想随便想个死法追随你而去,但另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能。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一定要重新找到一个适合我的葬身之所,要是像蝼蚁一样死去,就算到了九泉之下,岂不也是配不上你吗?相信你能理解的。
是的,正如你所料,我最后还是当了兵,在这个乱世里几易属主,幸好没经历什么大阵仗,所以总算没死,但我甚至都觉得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活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和当初干脆地死掉没什么两样。直到我渐渐地看明白这个世道,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战,那是一条艰难的路,也许需要无数人的血肉来铺就,但这不正是我应该走的路吗?男儿活在世上,不为了自己信任的道路而死,还能为什么而死呢?也许我说这些你还不明白,但是等我下来以后,全都会和你解释清楚。只要我活着的时刻不愧对任何人,死后也能挺胸面对一切责难。
这封信写于我又将上阵之前,如果我不幸阵亡,请将我的尸骨带回云南的一个小村,地点我会附在下面。然后在山崖最高的地方读这封信,再连同我的尸骨一起抛下去吧。除了我当前的事业,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国民革命军第四军12师36团2营103连2排1班 白狼 1926年8月 于武昌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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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个任务最后会留到我头上,这也是命吧。”女子自嘲道:“对了,你和莎莎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这个事情,看起来你不知道,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吧。而我呢,是你娘亲的亲妹妹阿梦,你认识我的。”
“真是个令人郁闷的任务,快点了结掉。”说着,阿梦从背包里掏出个木盒,里面沉甸甸的,包裹了一个男人的全部。阿梦惋惜地看了看盒子,然后挥手抛入江中,那封信也随后跟着飘落,永远不会再有人看到了。
“做伴去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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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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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11-03-20 1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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