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次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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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
这是个畸形的世界,女孩用她浑浊的眼睛看到它扭曲的样子。很多时候,女孩都是这样,就是这样看着黑暗空间的某一点,她看到扭曲的黑色世界变成一只丑陋的嘴,狰狞地扑向她。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嘴唇失去一切语言,她只是用自己浑浊的双眼,去凝视那扭曲丑陋的嘴,而脑中的思绪却是空白的。
那是一种等待死亡的状态。
这个世界已经彻底无可救药了。
人们在早晨肮脏的街道上行走,他们的头顶是铅灰色的天空,还有密布着的铅灰色云层。不,那并不是云,其实是烟,是“人造的云”。而真正来自于自然的云是铁锈色的,那是个不好的兆头,人们都不期望看到铁锈色的云。因为那是来自神的惩罚。
神?
神是谁?
女孩常常仰望天空,那个时候就会这样问自己。
神?他在哪里?
女孩祈望自己能够看到他一眼,但她浑浊的双眼根本没有穿透那铅灰色云层的能力。
神或许就躲在那云后面。
他又在那里干什么呢?
女孩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和母亲一同走出她们的小屋子。
女孩手里拿着伞,肩上背一个布包,那是女孩自己做的,挺漂亮,而且结实。女孩觉得,它比别人背的任何一个都要好,她喜欢她的包。
母亲是个沉默的女人,她很瘦,而且有病,但她不得不每晚去做那样的工作。除了干这种事,她没有任何求生的能力。她需要钱,她要为女儿买药水,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天天逐渐浑浊下去,她就会感到一种要把自己撕裂的痛苦。
于是她不得不每晚带着自己唯一的蕾丝内衣,还有白色的小药片,去“工作”。
女孩下意识觉得,母亲做的工作不好,因为当她每晚去接母亲回家的时候,母亲都很累的样子。她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可是母亲执意要去工作,母亲说:“我要为你买眼药水。不要紧,宝贝,那只是有些脏。不要紧……”
因为家里欠钱,政府不再义务为她们提供必须的眼药水。那是这个世界的所有孩子都需要用的药,没有它,眼睛会被污染,会变的浑浊,更糟的话,会瞎掉。
母亲的工作地点在一所政府的学校。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只要是和政府这个词有关的场合,都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已不是一个单纯的世界,所以它是畸形的。
今天傍晚,女孩和母亲出门的时候,看到天空层层密布着的浓郁铁锈色云层,它们像泡沫般浮在空中。
那是个不好的预兆。
学校在一个肮脏街道的转角处,对面是庞大的垃圾存放站。门口有卖点心的流动小摊,卖的虽都是一些垃圾食物,但是因为便宜,很多人都乐意去吃。那些流动小摊会摆到很晚,所以当母亲结束工作走出校门时,她们可以看到那些小篷车亮着红色的低瓦数的灯,那些锅子,在夜幕中显眼地冒出纯净的热气。
来到学校的时候,恰巧遇到学校放学。
操场上很热闹,女孩可以看见,那些比自己稍矮一点,脸孔却稚气许多的孩子们,他们的胸前别着学校的胸章,他们有着天真的笑脸,由老师带队走出校门,然后,像鸟一样飞到在外面等候着的父母怀中。过去,女孩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日子,愉快得刻骨铭心,可是,一年之后,就仓促地结束。
还有一些孩子,他们拎着漂亮的手提包,衣着鲜亮,发育地很好,从外面走进来,他们来补习,这些孩子都比女孩高许多,但其实岁数差不太多,也只是一两岁而已。
这些孩子,都有明亮的眼睛。
母亲工作的地方是在学校深处,学生一般都不会想到要跑进去。这是一座6层楼的房屋,但它看上去只有四层半,由于一场地震造成的破坏,房子原来的一楼变成了地下一层。而且进到这幢建筑物里去也似乎挺麻烦,因为门的1/3也陷进了土里,人必须拱着身子才可以钻进去。
就是这样,女孩每天看到母亲艰难地弯曲身体,钻到地下,然后在深夜,等待着母亲钻上来。
有一次她随着母亲一起下去,走廊里一片漆黑,走廊两旁的房间都亮着灯,房间的门统统虚掩着,里面隐约传出女人说笑的声音。女孩随着母亲来到其中一间,一开门就有一股劣质香水的气味兜头扑面而来,女孩看到几个女人站在更衣柜前面换衣服,她们看到女孩,笑着对母亲说:“哟!你女儿!”
母亲走过去,打开更衣柜,从包里面拿出她唯一的蕾丝内衣,然后她回头:“你上去吧。”
今天母女两来到这幢楼前,母亲抚摩女儿稀疏的淡黄色头发:“宝贝,今天就可以拿到钱了,妈妈就帮你买药水。”
女孩看着瘦弱的母亲:“那,妈妈,以后就不用做了吗?”
母亲摇了摇头:“不行,还是要做的。”
女孩听了失望地低下头。
“今天晚上要下雨,你来的接妈妈的时候,要小心。”
母亲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开。
每当送完母亲之后,女孩都不回家。她会往学校更深处走去。
天已黑了大半,女孩知道学校的补课开始了,那些教室灯火辉煌。
母亲的工作也开始了,母亲工作的房间,会亮着灯吗?
女孩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失败产物,太多太多,有浑浊的眼睛,稀疏的头发,身材矮小,智力低下。
政府认为这样的孩童,死去更好。
因为,这个世界是畸形的,没有人会去怜悯弱者。
那是学校的发电库,一间庞大的仓房,里面是轰鸣的发电机。晚上没有人值班,但是总有一盏昏黄的灯亮着,所以女孩每晚都在那里度过,或早或晚,女孩知道,母亲最早也会在2小时后出来,用母亲的话说,2小时是“最便宜的套餐”。
发电库庞大的仓房在夜晚就像一只沉睡的巨兽,女孩喜欢它,说不出原因的喜欢。
女孩喜欢它露在地面上的巨大管道,喜欢它破败的锈色仓门,喜欢它冒着蒸汽的排气管,喜欢它暧昧的机器运作的声响。
喜欢它的空无一人。
女孩喜欢它那高大笔直延伸到二层的铁楼梯,这让她想到童话中王子的宫殿,就有这样高大的楼梯,上面铺着华丽的地毯,王子站在楼梯尽头的平台上等待公主。
女孩常常幻想自己成为公主,她总是以可笑的庄重表情走上那楼梯,幻想着华丽的地毯,楼下注目着的众人,灯火辉煌的大厅,还有蕾丝的裙子……
可是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女孩总会从现实中清醒过来,一想到蕾丝,她就会想起母亲,她唯一的蕾丝内衣,还有母亲正在做的工作。
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是早已被遗忘的传说。
因为,这是个畸形的世界。
女孩坐在楼梯尽头的平台上,她打开自己喜欢的包,那里面有破烂的纸,还有一支粗头的铅笔。那笔头太粗了,但女孩不想在地上把它磨尖,因为她认为这样的话笔芯就浪费了。女孩只有这一支笔。
女孩子喜欢画图,她不认几个字,所以她画图,她用那只唯一的粗头铅笔,在破烂发黄的纸上画图,画着她用模糊浑浊的双眼看到的世界,畸形的世界。或者是她幻想的一些东西,她的王子和公主的遥远传说,还有那永远看不到的神。
神啊!是不是我太穷,没有爸爸,你就不让我念书,不让我有明亮的眼睛,不让我看见你?!!
是不是别人都看得到你?!!
所以他们都在笑,他们很幸福?
女孩想到爸爸。
那天有许多人闯进家里来,他们很凶,母亲匆忙把她拉到屋外,女孩在屋外听到屋里的打斗声,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叫骂声,母亲的哭声。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汇集成声浪朝女孩的耳朵袭来。女孩紧紧靠在屋外的土墙上不敢动弹。那以前学校的老师也曾经叫她这么站过,紧靠着墙壁,不准动!因为她没有钱买老师要求带的钢笔!女孩只有一只粗头的铅笔,就像母亲的蕾丝内衣,是唯一的!
爸爸也是唯一的!
可是在第二天清晨,女孩看到父亲血淋淋的身体被扔在家门口。
他死了……
女孩想,她该怎么办呢?她长大该怎么办呢?
是不是像母亲那样,每天晚上做那些事情?
她又能够做什么事情?
“妈妈很便宜……”母亲曾经对女孩说,“因为妈妈是不好的女人。”
是不是我也会变得很便宜?
老师说我是臭水沟里的老鼠。
那是老师说的。爸爸告诉我老师说的话都是真理,要好好地听,用心记在心里!
还有其他人,同学们都在笑,他们都在笑我。
因为我没钱吗?因为我很便宜吗?
是不是啊?!妈妈?
女孩想妈妈的工作差不多要结束了。
她从发电库走出来,看到外面在下雨,很大的雨。
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下雨被称为上帝的惩罚。因为这里的雨酸性很强,能够腐蚀普通的金属。
所以人们在雨天外出,必须要用特制的伞,否则很快会被雨水腐蚀掉。
女孩撑着伞走在雨里,她想到了小鸟,她唯一养过的小动物。
它有白色的羽毛,洁白的羽毛。它的眼睛很明亮,女孩总是盯着它看。
女孩想小鸟是认识她的,它也知道她的孤独。女孩喜欢她的小鸟,因为它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她只对她的小鸟说话。
可是那天她送妈妈上班的时候,忘了把鸟笼收起来。
那天晚上,也是像今天,下了很大的雨,女孩发疯般飞奔回家。那个鸟笼,竹子做的,已经没有了……
小鸟呢?小鸟呢!我的小鸟呢?!!
也不见了……
神啊!是不是我没钱!我是臭水沟里的老鼠!你就不让我养小鸟?你就不让我有朋友?
是不是呢?是不是呢!
女孩撑着伞站在雨里,雨声很大,她看到母亲从地下爬上来,就快步迎上去。
母亲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她看到女儿,微微挤出笑意,她说:“宝贝,明天,妈妈就帮你买药水。”她看着女儿日渐浑浊的眼睛,心里黯然。
女孩乖巧地把头靠在母亲手臂上。
“我们回家。”母亲说。
这个世界,是畸形的。在女孩眼中如此,事实也确如此。
它是畸形的。
女孩看到这个畸形的世界在雨中沉沦。
这个世界的罪恶像黑暗般深浓,连这酸雨也无法洗清。
女孩靠在母亲身上。
她有些困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忽然看到一只白鸟在前面飞翔。
美丽的,洁白的羽毛。
如此洁白,她从未看过的白,这个世界不会有的白!
女孩听到小鸟翅膀振动的声音。
那声音,盖过雨声,女孩听到了。
女孩的眼睛慢慢地睁大,她把头从母亲身上移开。
她愣住了。
那是她白鸟!
在雨中!毫不畏惧地飞翔!
多么美丽!
女孩突然撒开双腿,冲了出去!
女孩从未这样地跑过,她那双细弱的双腿,拼命朝前方,朝那只白鸟,飞奔过去!
她跟随着那只白鸟,在雨中飞奔!
她的眼里满是幸福的向往和灼热的眼泪!
她的眼睛从没有如此得绚丽明亮,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它们相比。
她的灵魂,随那只白鸟,一同飞翔!
女孩没有感觉疼痛,被腐蚀的疼痛。
她喜欢的包,包里她画的有关王子和公主童话的画纸,慢慢消失了……
她的头发,她破旧的衣服,消失了……
她的肌肤,她的身体,消失了,慢慢消失了……
女孩在雨中奔跑。
忽然。
戛然而止。
女孩……在雨中……颓然跪倒下去……
女孩的整个身体,倒在雨中,接受着……上帝的礼物……
然后慢慢消失……
母亲撑着伞站在那里,在滂沱的雨中,仿佛要矗立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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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3-02-14 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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