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iip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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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贯穿三代喉咽的钉
许多年前,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该写点什么了,于是她摊开纸,削好铅笔,坐下来就开始写了。许多年后,有一天她感到是时候了,就是这个时候了,不应再有任何指望,于是她双眼一闭两腿一伸就死了。
这就是我在我母亲的丧礼上对她一生的总结 。而最令我挖空心思苦苦思索不果的是我该怎样表达适当的哀伤,似乎是电视里呼天抢地式的嚎哭看多了,我总对自己的不够激烈深怀歉意,这种歉意远远超过哀伤本身。我板着手指,我有很瘦很长的手指和指甲,看起来像枯乾的鸡爪。我甚至设想过一万次当我母亲终于闷声不响地死去时,我的手指该以倾斜多少度角的姿态去颤抖。
这许多年前与许多年后的许多年间,我一直在一间完全封闭的房间里踱步,我见过我母亲,她赤身裸体地耸立在门边,木无表情,以巨人的视平线无视于我,用近于无耻的坦荡轻蔑于我,硕大的乳FANG坠在胸前晃来晃去,从不吭一声。我每天就在电视和书的两堵墙间走来走去,我越走越矮,越走越小。我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什么话,电视没告诉我,书也没告诉我──事实上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有出处,要不是书,要不是电视。脱离了对白和对白我将哑然失声。偶然瞥一瞥母亲,我会从她光亮的大肚皮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戴着男装圆礼帽,穿燕尾服,柱根拐杖像一位风度翩翩的绅仕。
我在想这一切时却在做着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倚在我丈夫的怀里,正在板他左手的手指。他的手又宽又厚,五指很长,指肉像被沿着骨头削过,只剩下一层皮,看来就像枯乾的鸡爪。他的右手食指屈着,用突出的关节有节奏地敲着台面。我对他说我想你来看我,抚摸我,我们要一起走在寂寥无人的月台上,或下雨的沙漠。他说:现在我们互相忘却,也忘了自己,只感觉到一种朦胧的秩序,一个整体,一种知识,安排了这次幽会。我知道这是史蒂文斯的诗,他的每句话都有出处。
他背着光,我也背着光,我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脸,因而我们不说爱。他告诉我我回忆起来时左脸的上方会血红一片,在太阳穴的正正中心洞开了一条隧道。他告诉我我有时会优郁得只剩下一颗头颅,像个美丽的女俘虏,嵌在窗前与风景一道成了他最栩栩如生的标本。他说就这样下去罢,一辈子也别改变。然而他从来没谈到爱情。
我已经白发苍苍,我等了这许么多年我的丈夫依然不来看我,我搁浅在海边渐渐变成一条鱼,从头顶开始。这是我和一条鱼的交易,也可以说是阴谋。那天的海风很大,海浪翻啊翻就翻走了所有船只,我看到那条鱼躺在海边,死瞪着眼睛,一切是那么的徒劳。于是我们开始计议,我要他后悔,他回来就会看到我已成了一条光溜溜的鱼,有着发放着腥味的肚皮。鱼从我的阴户进入,很快就冲破我的皮肤和肌肉从我头顶露出它的头顶来。我看到我的皮肤很有弹性,鱼头如箭般冲出来时皮肤还被扯成一层透明的薄膜,在海水的盐粒里泡成坚韧的一块。一切都是徒劳的呵,我的丈夫,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来看我。
在我生活的房间里还有一扇窗,我忘了,然后又记起来。我画画,画一棵大树,扒开了树皮就是一堵墙壁。我多么焦虑,这大树抗拒我的进入。哦,不不,这不是一棵大树,这是一条圆柱体穿上了树的形状。哦,也不,这既不是大树,也不是圆柱体,这只是一幅画。要是我把我的画挂在窗廉之后,谁敢说我没拥有一扇窗?我伸出指尖就是天空的尽头。
我醉了,我醉了的时候是火红一片,酒是水,我的血液也是水,海是水,母亲的子宫里也是水。我从酒流入空气,残缺的肢体一旦离开我就开始自戕。有种歌声一直是一种灾祸。
我倚在我丈夫的怀里,他在打呵欠,事实从距离现在三千多个日子的婚礼上已开始睡觉了,一直睡到现在,蛔虫早在他鼻孔里爬出来。我装作看不见。我的脸颊上长满了冻疮,皮一层层地叠着,乳房乾瘪。我也曾经年轻,我的赤裸任人蹂躏。我冷冷地站在门外旁观我女儿用白布紧紧束住正在发育的胸陪,脸上像受了耻辱般发青。她匆促地四周张望一下,穿上燕尾服,戴上圆礼帽柱根拐杖。她以为能模仿我丈夫,她其实是模仿了我的儿子,而事实上她是我父亲。
她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我。
我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我母亲。使劲乐罢,有一天我自会在我的爱人怀里。我闭上眼睛,好让我丈夫偷偷走进我母亲的房里关上门而不被我察觉。这是我的旨意。我丈夫出来时将会气喘如牛,衣衫凌乱。我说这不是我干的,你信么。
我信的,我在那房间出来,气喘如牛,衣衫凌乱。母亲她说她有如野兽般韧力,将不屈不挠地活着,活着。风吹弯了腰就松松骨骼再站直,活至耄耋,女性泉源枯乾了就从支流里汲水,男人仍是在身边穿梭如初。只剩下一副皮囊也是活,撑着崩紧的神经也是活,熬得住一天就熬一天。一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冲天大树,在荒漠里树叶落尽,须根齐断,依旧在苟延着最后一丝残喘找隙缝细细地呼吸。
我在丧礼上替我母亲画了一幅画象,在那儿她是大地,她是ji女,所有的母亲都是ji女。后来有人问我她是谁,我想了想,只记得是某个死去的不知名女人。这时我丈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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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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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3-07-01 2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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