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TEEMPE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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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之梦(原创)
作者WHITE EMPEROR
月光如泪，轻轻地在海面上流着，也轻轻地流下晶的眼睛。没有云，星星也看不明晰。只有月亮，朗照在深蓝的天际，夜凉如水。又是中秋了啊，晶算了算日子，叹着。早些年，每到中秋，无论有没有月亮，城里的人们都会聚在这水晶广场上，唱歌、跳舞、吃月饼、说说笑笑，将心灵从紧张忙碌的工作中超脱。男女老少纷纷打扮得光彩照人，满广场飘荡着面粉与豆沙的热气，连一向忙得四脚朝天的晶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与人们一起庆祝、狂欢。——这一切，现在都已成了飘逝的梦幻。中秋又怎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别人不陪我吃月饼也就算了，但、但是连旭也……。晶强行中止自己想旭的事，因为一旦想他，晶的眼睛便会变得模糊、浑身就会发热。晶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凝视着她看了不知多少回的月亮。
关于月亮，人类曾经有许多浪漫的传说。在晶和旭一起看月亮的时候，旭常常会讲起这些美丽的幻想：月兔、嫦娥、竹取公主、亚提密斯（注①）……。这些银色的记忆，在晶的脑中，不曾褪色。那当然了，是旭讲给我的，我怎么会忘嘛。我的旭是那么学识渊博、是那么温柔浪漫……。晶又强行中止自己想旭的事。晶认为，旭一直将她作妹妹——或者说女儿更恰当——来爱，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人看待。——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晶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天文望远镜，擦了擦灰，将它对准月球：在阳光的照耀下，月球的大地犹如免子的毛发般洁白;环形山一座座清晰可见，以前有人给它们一一起名的，但是现在，除了晶没有人会去管它们了；山与沟造成的阴影黑得如此彻底，令晶不禁想起旭的头发；唯一令晶感到扫兴的是，平原上有不少一眼就可以看出年久失修、无人驻守的太空基地。
晶移开眼，轻轻嗅了嗅望远镜。虽然什么也没闻到，晶却认为自己闻到了旭的气味、旭手掌中细细的汗珠留下的温暖、旭脸上的微笑带来的芳香——桂花般的芳香。水晶城的月夜很寂静，没点灯，月光浸没所有的街道，夜凉如水。晶觉得自己犹如广寒月宫中美丽而孤寂的嫦娥。
海水清且涟猗，浮着闪闪的月光。大海，墨蓝的大海，晶爱的人，心沉入的地方，旭肉体与灵魂的归宿。水晶城正如海面上晶莹巨大的水泡。终有一天，水晶城将如一切亮丽的泡沫般破掉，水晶城里的一切——包括晶——都将被大海完全包容，像旭一样。不过，水晶算了算年份，那至少是三千地球年以后的事了。三千地球年，比一个晶莹的水泡寿命不知长多少倍，但在众星的海洋中，又能算什么呢？望着犹如旭的眼眸般深邃清澈的大海，晶的意识飞回了遥远而真切的过去——那年仲夏，伤心的日子：
8分多钟前发出的太阳辐射，透过水晶城晶莹透亮的外壳，使全城洒满太阳的味道。尽管如此，全水晶城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挤在水晶大道两侧。10点，旭躺在水晶盒里，沿自动公路最后一次游览他每一寸地盘都十分熟悉的水晶城。大道两侧的人缓缓的，无人指挥的，有次序的跟在旭的身后，看着离他们如此近却又如此远的旭。往日的喧闹一扫而空，水晶城如无人般沉静。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着，沉默着，人人眼里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看着旭慢慢地进入火化炉，不知是谁抽泣起来，沉默立即被催化为爆发的痛哭。乌云聚拢来，闪电划开天，狂风暴雨使大海咆哮起来，仿佛地球在哭。风平浪静后,无人驾驶小潜艇在晶的遥控下，将旭的骨灰撒入了深海……。
左手的不舒服将晶从遥远的思念中唤回来。晶于是暂停了对左手的电力供应和信息传导，然后轻轻取下左手，右手拿来工具，熟练地将左手肢解开来。指节运动处理晶片老化，五个保安电路烧坏了三个，无名指关节磨损严重，中指感知系统存在多处断路……。这、这还能用吗？晶正准备把还能用的部分拆下备用，忽然想起：这可是旭亲手修过的部件哪，里里外外都被旭摸过，晶怎么能丢掉它呢？转念一想，晶是旭亲自一个一个部件、一块一块晶片、一条一条导线装起来的，晶的所有维修配件及工具都是旭认真检测确定全部合格的……。晶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注②）,每一寸被旭抚摸过的构造都剧烈的发热.
小负心汉,冷静下来的晶轻轻地骂着旭,一边骂一边流泪。就那么去了，一句“再见，拜托了！”都不说，就把那么重的任务交我一个来完成，真是……。想到任务，晶的身体微微一震：我完成我的任务了吗？是，完成了；我完成我的任务了吗？不，永远也完不成了。
晶开启了一部终端机，新建了一个文本文件。
“如果我是人类，那最好不过，就不用受那噩梦般的讯息困扰如此久，因为我会忘掉它，或是死去。然而我没办法抹掉我的记忆，也还要活很长时间。我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人杀了人、人们毁灭了人们、人类屠杀了人类。我曾用尽心力保护人类，如同保护我跟旭的孩子，直到他们安全离开水晶城。他们都去了火星。辛辛苦苦建立了文明，然后轻轻松松将文明毁灭；辛辛苦苦求生存，然后轻轻松松把自己埋葬。难道人类真是进化的错误；拯救人类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晶叹了叹，按下窗口右上角的X，手指在空气中划了划，轻轻点了下N键（注③）。接着打开一个名为“OYX.WPS”的文件。这是旭的名句摘录文件，里面每一句，都够晶思索好一阵子。晶估计每句都够智力水平正常的人琢磨一辈子。
“这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X评：在杀光所有分尸凶手后，仙水回答搭档树的答话。看似平淡实则双关：①这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因为都被我杀了;②这里没有一个有人性的‘人’都是些嗜血狂。仙水心中的起伏与表面的平静可谓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啊。这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人都死了，有的罪有应得，但更多是无辜丧命。难道数千年的文明仍不足以改变已存在百万年的生物的本性？难道世间最难保存的真是人的记忆？想了半个多钟头的晶忽然发现想这些问题实在比想旭还要耗电。
文件离末尾只有几页了。晶随手翻到末尾，想看看旭摘录的压轴句是什么，却发现末尾仅有一些奇怪的坐标：（0，525）（6，250）（4，1024）……。总结了一下后晶发现：横坐标在0～29的范围内，而纵坐标在0～60000的范围内，最后一个坐标与倒数第二个坐标之间空了两格，写着：NORTHWEST（0，0）。在回想旭生前的言行期望能找到线索时，晶不经意数了下这个文件每行的字数，不多不少是30个！晶险些蹦起来：这是文件中的字或标点的坐标，而原点在左（WEST）上（NORTH）角！晶马上把坐标都记下，在文件中寻找相应的字符，拼出旭的留言：
“晶：如果人类再次毁灭了自己，请你将我给你的戒指插入第五二零号扩展槽。注意！千万要保证没有人在城里才能这样做，因为我会把话在全城广播。吻你。”
晶的保安器熔断了5个，拿工具换时工具几次差点脱手。好你个旭，平常就一副纯洁内向的样子，没料到玩甜言蜜语还蛮老练的吗。现在我真想拿着鞭子，好好问一问你是不是小学时就给女生写条。
晶把右手收到眼前，慢慢地、轻轻地、从无名指上褪下一枚戒指。戒指主体由银白的金属刻以花草图案构成，镶着一粒水晶城的微雕模型。整个戒指精致美丽犹如晶的脸庞。晶目不转睛的盯着戒指，戒指上水晶城模型的外壳映着晶水蓝色的眼珠。晶看见自己和旭一起在戒指上的水晶城里漫步，眨一下眼，那两个人影便如露水一般消失了。
竟玩这么可爱的花样，拿如此精美的戒指作储存留言的设备。我好想把你吊在十字架上好好抽一顿，然后拿把刀放在你脖前，让你招出对多少女人用了这手。
晶把戒指轻轻放入盒中，将盒放进贴胸的口袋里，一路小跑到第五号水晶塔。上得二楼，晶小心翼翼地取出带体温的盒子，轻轻吻了吻拿出来的戒指，按照扩展槽的形状，缓缓将戒指放入。
晶真正又听到了旭的声音。这声音穿越了一百一十万六千多个夜晚，在披着一层月光的水晶城中回荡：
“晶，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至少比人类好，我起码还有三千多年可活，但人类早已灭绝了。你常说活着就好，因此我很好。
“如果你听到这段话，说明你没能完成拯救人类的任务。但你不需要自责，我也不会怪你的。人类的罪责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况且我想你也尽了全力保护人类。人类如果不完善自己的心灵，从内部摧毁导致自我毁灭的根源，在人的能力如此强的情况下，人类是走不了多远的。如果人类不能征服自己，人类就只能毁灭自己，就这么简单。”
是啊。旭，确实是这样：如果人类能完善自己的心灵，那人类就根本不需要坐等任何其他什么来拯救，也不需要我和什么水晶城了。
“晶，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咱们谁跟谁啊，再这么客气我可不理你啦。
“事实上，建水晶城的时候我就作了两手准备：如果人类能够保存下来当然最好不过；如果失败，起码也要使地球恢复生机。五号水晶塔表面上没有多大用，实际上里面储存了水晶城由核子避难所变形为生物工程工厂的程序和各种细菌、植物和动物的基因组资料。虽然生物种类比战前少得多，但是我想只要种群都达到一定规模，建立一个稳定的大型生态系统是没有问题的。”
那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晶，你知道吗，从搬进水晶城起，我就一直怀念软乎乎的、夹杂着无名小花的碧绿草坪，怀念草坪上吹来的沾着淡淡香气的清风，怀念躺在草坪上看到的蓝天白云、日升日落。我怀念茂密的山林，怀念从林间漏下的点点阳光，怀念山泉叮叮咚咚的琴声 。我怀念有金黄沙滩的碧海，怀念带阵阵腥味的海风，怀念洁白海鸥清脆嘹亮的歌声。”
这些你早跟我说过啦，但就算恢复地球生态又有什么用呢？有人会感觉到吗？有人会欣赏到吗？有人会受益吗？
“我梦想一位拥有白色长发、蓝色眼眸、穿着粉红旗袍的美丽少女和我一起体验这一切。但那场没有胜者的战争摧毁了七十多亿人的梦想，我的梦想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即使这样，我也仍然希望那少女能够体验到这“生命”与“自然”的美丽。晶，你愿帮我达成这夙愿么？愿意的话请按下发光的绿色按钮。”
晶轻轻理了理了一下披肩的白发，慢慢按了下钮。
“祝你好运。再见，My lady ” 。
祝你好运。再见，My lord 。
水晶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每一寸地板和墙壁都在月光下和谐的振荡。这振荡引起的空气波动传入水晶的声波接收装置，晶觉得这声波好熟悉、好熟悉……。晶振动自己的摸拟声带，将自己的声音融入空气，让自己与那一片和谐的振荡合为一体。
群星飘在夜空，
飘在我的梦中，
水晶般美丽清澈的梦。
我一直相信这个梦决不会醒来。
无论何时，
你都会在我身边，
似梦似幻。
孤城浮在碧海，
浮在我的梦中，
水晶般晶莹可爱的梦。
我曾经相信这个梦决不会醒来。
正是现在，
你已不在我身边，
如风如烟。
我早应知道任何梦都会醒,
正如任何水泡都会破。
在变幻莫测的世间，
没有永恒可言。
惊回首，
你的话音重现，
带来无限温暖与甜蜜，
将我从迷茫中吻醒。
我才知道，
什么是奇迹。
让地球恢复生机、让我去体验“生命”与“自然”的美丽。这是我的旭穿越了三千多年的岁月，交给我的新任务……。
水晶城—忽而明亮起来，一种新的力量流遍晶的周身。晶跳上刚浮现出来的工作台，紧盯着半透明的显示屏，熟练地弹着键盘。
海平线上，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在水晶城里的培养皿中，一条条海藻慢慢伸直了腰，迎向初升的太阳。
看到了吗，旭，这个世界从水晶之梦中，醒来了。
（注①） 竹取公主：日本神话《竹取物语》女主角，从月亮下凡，从竹中诞生，乘云归月的仙女。亚提密斯：又名阿尔忒弥斯、露娜等。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之妹，月神、狩猎神。
（注②） 晶的皮肤是用一定温度下会变色的特殊橡胶制成，温度大于40℃时会变红，小于10℃ 会变绿，便于检修及估计气温（？）
（注③） 关闭窗口并不保存文件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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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生命随时会消逝，所以士兵和军官们在战斗的间隙，都会静静坐在弹药箱或汽油桶旁，默默点燃一根香烟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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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3-03-29 22: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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